小豆子吓了一大跳,赶忙压着嗓子从墙里着急紧张叫了起来。
“嘘!”
殷澄练庆幸着方才那队侍卫已经走远,连忙喝止住了小豆子,站起身来,拂了拂身上的土,正了正头上的紫玉冠,捋了捋稍有凌乱的鬓发。打理满意之后,他回望了着这座看似富丽堂皇的府邸匾额上,乃是御笔亲书的三个镏金大字:太子府。
“哎,人生还真是大起大落。”
他收回目光,顾影自怜一般地对着空荡荡的墙外大街,fēng_liú倜傥地甩了下头,款款雍容地迈着步子沿着长街走去,黯然垂首,皱着一双剑眉喃喃自语道:
“可本殿下却还是这般的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啧,人生啊!”
话音刚落,殷澄练好像听到身后有什么窸窣细微的响动,猛一回头,却仍空荡无人的街道,但他刚才分明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似的。
还来不及细望,他瞥见府门前的帐篷里歪歪斜斜地走出来一个醉醺醺的魁梧身影。殷澄练一看是大将军醒了过来,连忙转身加快了步子,往画馆方向匆匆行去,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身后一棵高树上稀稀疏疏的树叶间栖着一个黑影,一道冰冷的眼神紧紧地追着他的脚步。
殷澄练绕到画馆的一处小门,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了进去,正要蹑手蹑脚地上楼,却瞥见转角处站着两个身穿官服之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他忙缩回脚,躲在柱子后悄悄听起来。
“难道,是我的眼光错了吗?”
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声音有些不满地疑惑问道:“周太傅选出来的那些画明明都——”
“都如何?又如何?”
年轻的声音被一声年迈低沉的反问打断了,这个声音顿了顿后,淡淡说道:
“当年我入翰林画苑时,也是像你这么大的年纪,也是如你这样的眼光。可现在,翰林画苑的太傅换人了,你我的眼光就得换。明白吗?”
殷澄练一听,知道这两人乃是和周荣一起审画的考官,他心里隐隐盼着那个年轻的考官说些什么来反驳几句,但只听到了两人沉默片刻后,踩着闷闷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
殷澄练不禁皱了皱眉,眼神微黯,他不是不知道朝中官场的风气,只是不知道,自姜黎去后,连翰林画苑也不再是个纯粹作画、审画的地方了。
看来今夜是来对了——殷澄练一边在心里自语,一边上楼寻觅考官们审画的书房去了。
暮色渐深,画馆里渐渐明烛燃起,灯火辉煌。待画十三从昏厥中醒来后,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在画馆厢房中了,他想起前一刻分明和长灵置身京墨的沁园里,京墨正全身贯注地为长灵瞧看眼疾,而自己则旁敲侧击地打听她到春满楼扮舞女的原因......
“长灵,我怎么回来了?”画十三揉了揉昏昏沉沉的额头问道。
“你终于睡醒了!自然是长灵把你从沁园带了回来。”
长灵连忙在桌上倒了一杯茶递给十三,念念叨咕道,“十三少,你说你也真是的,怎么一来了京城就这般贪睡?初审之前睡,初审之后也睡,在画馆里睡,到了人家京药师那里竟然也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画十三想起来,他是看到京墨渗着血珠的指腹后才一时惊悸晕厥了过去。他不禁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浅浅笑意,这个堂堂药师竟然掐住病人的晕血之症,用刺破手指这一招来制服自己,真是个忽冷忽热的古怪女子。
“她,说了什么没有?”
“京药师只说到长灵的眼睛十分奇怪,可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无别话?”
“嗯。别的她没再多说什么了。”
画十三凝望着长灵紧闭的双眸,脑海中响起空空道人什么“似目非目、似福非福”的话,不禁墨眉深蹙,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画十三的思绪被门外突然响起的一阵鸣鼓声打断了,紧接着,伴着鼓声传来一阵高扬洪亮的声音:
“初审结果已出,众画师即刻汇聚大堂,明确各自去留。”
去留。
画十三听到这二字心头微微一动,他想起来,当年姜黎决定带他入宫之前,也曾问过他:宫闱之中,比不得墙外自由自在,你年纪虽小,但也该自己决定是去是留,你可愿意随我到宫中的翰林画苑去?
愿意。
画十三还记得自己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两个字后,一向严厉苛刻的师父脸上漾起了温暖和煦的笑容,欣慰又爱怜地轻轻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好像拍掉了他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命运,但没想到,兜兜转转之后,仍是得失轮转,命运弄人。
这一回,再无人问他愿不愿意,他知道,他必须留、只能留、一定留。画十三眼眸深垂,缓缓打开了房门,站在门中央,看着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画师们纷纷赶去大堂一览结果。
长灵紧跟其后,听到画十三淡淡说了一句:“走吧,这才只是第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