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我等了十年等到的竟是这幅画......”
画十三方才一闪而过的惊奇诧异转眼便换回了波澜不惊的从容神色,紧接着问向长灵:“我托你去查的人,可查到了?”
“查到了,十三少你猜怎么着?”长灵难掩惊奇,继续一五一十地回道,“此人居然还是个女子!眼下她身在大殷都城定安,似乎已是久居,一时不会移居别处。”
“女子?”画十三眼眸低垂,深有思量似的,沉吟道,“也对。江湖上‘堪教孟婆识不得’的矫妆术若是出自男子之手才是怪哉。你可查到了她的名字?”
“京墨。”
画十三在心里将这个名字默念了几遍,若有所思得默然半晌。良久,他幽幽地长舒了一口气,好像终于下了什么决定一般,正色交待道:“长灵,有件事,还需你尽快去办。”
“明日一早,你按此名册所载,逐一核实。”画十三转身从木柜深处翻出一本名册来,递到了长灵的手上,款语补了句,“字是阳刻的,方便你读。”
“好端端的,这么突然把这本名册拿出来了?”长灵接过名册后,用手指的触觉“读”了几页,一对浓眉不由翘了起来,忧心忡忡地问道,“这上面所记载的可是十三少在大漠的这些年里,为可汗搜集的所有往来商队的详情啊!难道,是可汗不相信十三少,在向你讨要这份名册吗?”
“并非他要,是我要给。”
画十三一笑置之,淡淡回道,“你办完后,就别回草堂了,带着名册直接去塔矢皇宫里找我。”
“宫里?”长灵将名册好好揣入怀中,不解地问道,“马上就要入冬了,按照往年来看,这阵子可汗应该正忙着准备‘冬藏大典’的事宜吧?而且大典之后,还要做整整七天的法事,怎么有时间召见十三少呢?”
没时间了——画十三心里冒起一个久久回响的声音。大殷传出的“萤火令”可谓日行千里,别说七天,再多耽搁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煎熬、都是变数。
“我在这里待得太久了。”画十三眼神微滞,轻轻深呼了一口气,缓缓道,“也是时候回去了。”
“也对,十三少是许久没会宫里见可汗了,想必可汗也想念十三少了。”长灵心眼直,听不出画十三所说的这里是哪里,回去又是回哪里,只是接着关切道:“不早了,今晚还有画要作吗?”
“嗯。最后一幅。”画十三看着案上摊开的洁白宣纸,眼波微转,眼底汪着浓浓墨色,掩去了仅存的几分柔光,平静中带着三分坚决。
长灵听了,便一如既往地乖乖退站在一旁边,时而研磨、时而斟茶地默默相陪。画十三提起画笔,却悬着腕迟迟不落笔。
良久之后才,他才动起手腕,在宣纸上从容走笔,缓缓勾勒出一个轮廓,接着,以大浪淘沙、如川奔海之势走笔纸上。这般一气呵成的痛快劲,与其说是一个名满江湖的画师该有的风范,莫若说,更像一个吃了好大一口黄连的哑巴终于能开口说话之后的一吐为快。画毕,他收笔利落,但执笔之手却好似矛盾密布,微微蜷了蜷。
“哎?十三少,这次怎么少了一笔?”长灵一直从旁细听画十三的走笔动静,听到他停笔后,不禁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十三少作画从来都是不多不少的十三笔呀!”
“你听错了。这幅画也是一样的。”画十三无波无澜地随口回道。他一抬眸,就能看见长灵侧耳倾听自己作画的样子。
画十三以前只知道他的画好看,所以看他画的人很多,多到能从大漠的草堂摩肩擦踵地排至大殷的都城门内。可自从身边多了这个憨实纯良之人的陪伴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画或许也是好听的。长灵听画的样子让他觉得安心,这种安心似乎已是大漠里罕见的慰藉。
画十三缓缓将这幅墨痕尚濡的画卷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一个质地考究的桐木长盒里。在夜色更深时,他抱着这个长盒在草堂里彳亍来去,目光扫过了木柜、床底、帘后,最后落在了里屋的横梁上。
他将漆釉的桐木画盒放到横梁上之后,退后半步,从远处望了几眼,嘴角攀上一抹清浅如月的笑意,仰头对着防蛀防腐的桐木喃喃道:
“‘桐木兄’,倘若归期可期,真不知再相见时,被蚀得更厉害的是你还是我了。”
草堂外,头上皓月悬空,一川黄沙沉沉静卧,他最喜欢在后半夜作完画的时候出来走走,堂前的一道石径已被他怀揣心事的脚步打磨得十分光亮。他向左北望大漠深处塔矢皇宫的方向,又转过头看向大漠之外阔别多年的大殷都城——定安。
他想,是时候了。是时候回去亲眼看看,十年前那场把一切都静静覆盖的雪,是如何一点点雪后初霁、渐渐放晴的。
凛冽的夜风扑在画十三的脸上,恍惚间,他已不知是第几次感到左半边脸上漫上了无比真切的灼烧感,就好像是师兄临死前的炽热鲜血从未洗干净一样。他不禁飞快地提起袖口,想要擦拭掉左脸上的鲜血。
然而,记忆中的血是擦不掉的。他重重地擦拭了几下后,慢慢才反应过来,他垂了垂眼皮,鼻中哼出一声干涩的闷笑,不得不缓缓放下了袖口,眼底黯黯地抬眸南望,脑海中回想起一个名字:
京墨.......
塞上的风,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