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十三与长灵带着一身瑟瑟风尘,来到了雕楼画栋、辉煌浩大的画馆楼下,发现门外只有寥寥几个人在签到入馆。
画十三抬眸向馆里张望,发现里面人头攒动,原来画师们大多及早地赶来排队了,毕竟这是画馆广纳画师的最后一波,像画十三这样在正常的晌午时间不早不晚到的,倒成了不思进取的异类,馆里画师们之间开展的明暗较量、激烈竞争,可见一斑。在画馆进门处,有几个小画僮负责记录入馆画师的名册,画十三款步走了过去。
小画僮见画十三一身清浅素净的白衫,脸上又长有吓人显眼的一大块胎记,一看就不是画坛里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打着哈欠懒懒地问道:“姓名?”
小画僮越是态度轻慢,画十三心里就越是踏实从容,于是缓缓道出:“半面红。”
小画僮一个深深的哈欠刚慢慢收声,对十三说出的奇怪名字一时也拿不准,随口猜着说道:“姓什么?姓白?”
原本从容款款的画十三突然身子凝滞住了一般,一阵寒意顿时从脚底蹿上背脊,他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轻微之极,无人察觉。随即,他迅速恢复了从容神色,话语谦谦、不疾不徐地答道:“山野之人,无名无姓。绰号\半面红\罢了。”
小画僮没心思管他姓白还是姓半,听清了哪几个字后不耐烦地记下来后,放他们进去了。画十三深深的目光看着小画僮在纸上写罢“半面红”三个字,心里仿佛有什么悬着的东西实实在在地压了下来,他抬起步子,在迈过画馆大门的残损门槛之前,扬起手腕,拂去了肩头的零星雪痕。
“红兄?”画十三刚踏进画馆,就看到徐氏兄弟从热闹攀谈的人群中十分不舍地抽身出来,略显惊奇地看着他的左脸,难以置信地打招呼道,“是你吗红兄?你的脸......”
“天生胎记如此。”画十三习以为常一般谦谦回话。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红兄之前曾以白纱掩面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会儿大伙都在瞻仰这幅\翰林双绝\的画呢!快来瞧瞧!”徐飞热络不已地招呼着。
画十三走到了人群簇拥的画馆中央,看到这里大约五层高的地方上下垂直打通,正对大门的一整面高高墙壁上挂着一幅辽阔壮美的大殷山河图,天花板上从镂空的雕花屋梁中筛下来斑驳细碎的初阳斜照在了山河巨画的落款处,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翰林双绝:姜黎、周荣”。
画十三凝望着这几个字的墨痕已经随日久年深的岁月渐渐淡去,此时被冬日的一抹朝阳染上了团团殷红。他的目光在画上游走,从这磅礴盛大的山河图景中,不知为何联想到了在京墨沁园内堂瞥见的那幅清淡飘逸的水墨山水画。
“我跟你说啊,这辈子要是没亲眼看过这幅画,那可真是忝列画坛、愧为画师啊!”扎堆的画师们开始攀谈起来。
“是啊是啊!大殷画坛的两位头等画师妙手共同创作的大作仅此一幅啊,不要说今时今世,就是此后百年,恐怕也难以有第二幅画能与此相提并论啊!”众人皆啧啧称叹,不禁点头称是。
“诶,兄此言差矣!你这话倒把咱们这回共所图之的‘萤火令’置于何地?那幅旷世巨作《萤火图》总能与此画两相媲美、不分上下吧!”这话一出,画师们纷纷议论起来。
“哪里哪里,《萤火图》论画功、论格局、论高度,都是何等的绝世杰作,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我等只能望尘莫及、望洋兴叹罢了。但若论起在画坛的意义与地位,《萤火图》到底不如这幅两位大师巨匠联手创作的《山河盛》啊!”众人的目光也落在了墙上巨画的落款处,都觉得此言甚有道理。
又有个疑惑不解地声音响起:“既然《萤火图》地位如此之高,为什么当年不是像这幅《山河盛》一样,也由‘翰林双绝’联手画成呢?”
此言一出,方才还或称赞、或攀谈地议论纷纷的满堂画师们顿时静了下来,一时鸦雀无声。画十三立在人群之外望着墙上的画,耳里也飘入了这句话,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骤起一丝波澜,闪过了一抹似乎从未有过的疑惑。
画十三记得,那是在他刚被姜黎收为徒弟、带进皇宫后的第二年,为了准备太子册封大典的献礼,翰林画苑的所有姜派画师开始在姜黎的带领下奉命创作《萤火图》,而翰林画苑的其他事宜皆暂时交给了当时还是少傅的另一位“翰林双绝”——周荣全权负责,《萤火图》丝毫没让姜派之外的任何人插手。
姜黎不但身为翰林画苑之首,亦是大殷国舅,其姊乃是最受圣宠、母仪天下的已故姜皇后。姜皇后育有一子,名为殷澄练,生得粉雕玉琢、又聪颖可爱,与十三年纪差不多大。他既是嫡长子,又是皇上伉俪情深的姜皇后所生,深受无双的宠爱,刚满十岁就被立为了太子。在那一年的太子册封大典上,皇上亲自把寓有大殷历代君主的政治愿景的旷世《萤火图》交到了小太子的手中。
可世事难料,几年之后,皇上的挚爱发妻姜皇后突然病逝,皇上哀恸良久,为免触景伤情,便把小太子送到了宫外御赐的太子府,原本荣宠万千的小太子渐受冷落。之后,宫中又出了一桩大事,便是姜黎在与周荣的殿前比画中突然七窍流血、不治而亡......
在被那一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的问句惹得肃然无声的画馆里,半晌之后,人群中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长脸画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