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冲,何家大院,书房里。
何举人看着满桌的金银,心情很是复杂。年初,春节刚过没几天,十来个强盗明火执仗抢到家里,掠去了几辈子攒下的金银。记得那时的感受,是无奈,是愤怒!没有人愿意把家里的钱往外搬,可当时自己只得信了那个年轻头目的话:不能人没了钱还有!
不过当时自己也真的没办法。宗族和庄客凑在一起,还是打不过这伙强盗,能有什么办法。难道关上门就可以当做这些强盗不存在么?
作为圣人的信徒,何举人还是懂世事人情的:识时务为俊杰,历朝历代,不管皇帝怎么换,世的天下。为何?还不是因为读书人识时务、知进退、明得失。你看,这不到半年,钱财又回来了吧!
失去才知道珍贵!以前家里有这些金银的时候,不怎么觉得。可一旦被强盗掳去了,可真是要了命。家里的老婆子几乎每天都哭上一阵子,就连儿媳妇也私底下跟儿子抱怨,说以后怎么传家给后世。圣人说得真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连何家的骨血都还没怀上,传个屁的家!
不过,内心深处,何举人也是郁闷不已。祖父、父亲,再加上自己,三代书香门第,三代节俭持家,才攒下的钱财,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是谁都难以接受。没了家底,何举人弱势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是窝在何家冲读书。以前,可是县城读书人里的头号活跃分子。举办文会,诗会什么得,那得是要真金白银的。没有真金白银,哪有风花雪月,就是那些来捧场的娼妓优伶,也都是要钱的。
一桌子的金银,粗略估算,也有六千多两,比失去的还多。这才多久,比高利贷都来得快!何举人心里对失而复得的钱财分外珍惜和喜欢,对自己当初的决定非常地骄傲和自豪。看,识时务为俊杰,老爷我就是俊杰。
何举人激动得难以自持,便把儿子也叫过来了。喜悦是需要分享的。
不出意料,儿子何明也是激动万分。待何举人得意地将事情原委道出,何明更是难以置信,直直地看着父亲。
“父亲,这真是那伙强盗送来的?这是通匪不?”半晌后,何明小心地问父亲。
何举人听了这话,神色一变,本想立即训斥儿子,不过看到儿子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眼睛,便止住了。
儿子的面庞像自己,但眼睛随他的娘。就这一个宝贝儿子,除了读书和经营家业,这些年来何举人的心血都放在了儿子身上,打心眼里疼爱。虽然恼火儿子不会说话和不会变通,何举人还是决定,得好好教一教儿子。
沉吟了一会,何举人凝重说道,“孩儿,事不可轻言、轻信!是不是强盗,你我说了不算。至于通匪,是不是强盗都说不清楚,怎么能说是通匪呢?”
何明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非常震撼,父亲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都杀到家门口了,还不算是匪么?
“父亲所言,孩儿不太明白。还请父亲详细解说。”
不满意儿子的见识,但满意儿子的姿态。嗯,孺子可教也!何举人心里对儿子赞许了一番,谈兴大发,“我儿,爹现在上不会写的。”
一听这话,何明立马换上了洗耳恭听的神色。懂事以来,父亲从来都是这么富有智慧,从来都是这么诲人不倦。
“……所谓公道自在人心。不是说世人对公道有个公正的评价,而是说世人的选择和言行决定公道。如果说虎头山是强盗,也有道理,因为这伙强人占山为王,下山掠财。那朝廷呢?那朱家天下呢?这天下都是姓朱的,衡州城里不是也有王爷么?那凭啥就饱食终日,血食一生?那看家里的亲戚,还有乡亲,一辈子躬耕劳作,求个温饱都难?……”
父亲的话让何明三观动摇。何明觉得,父亲是不是被凭空而来的金银夺去了神智,怎会说出如此目无君父的话语。但父亲一贯的睿智与积威让他没敢吭声。
“……到现在,官府也没有什么反应,县里也好,府里也好,都当作没出事一般。这说明什么?说明官府对这伙强盗也无可奈何!不让,怎会容忍他们在何家冲一直呆着?既然官府都无可奈何,都没说他们是强盗,孩儿你说他们是强盗,于事何补?”
到最后,何举人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明儿,如今你成家了,该真正懂世事,知人情了,可不能死读书呀!尽信书不如无书!善哉斯言!……”
何举人深夜里都忙着教子,同为父母的秦知府也没少关注儿女。但最近发生了一起事,让秦知府很是头痛,简直不知道如何处理好:女儿秦素素因为不满父母给她许下的亲事,竟然吵闹着要寻短见。所幸被丫鬟发现的及时,才没有闹出阴阳两隔、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伦惨剧。
事情是这样的。年前,秦知府差人前往京城专门给自己的座师,也就是温阁老送年礼。温阁老回了一封信,隐晦地提及了朝中的形势,并暗示今年可能会给自己动一动,可能让自己回京任礼部侍郎。同时,温阁老也在信里坦承,说现在时局艰难,外有东虏、内有流寇,朝廷顾此失彼,经常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疲于应付。言下之意,既希望自己的学生来京帮自己,但也不想坑自己的学生,让自己选择。
秦诗欢不能理解座师的心态,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考虑和犹豫的必要。士大夫,讲的不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么,自己从一介书生走来,如今牧守一方,差的就是入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