郸城如今已是荒废一片,只余下十几户满脸菜色的流民而已,月儿不忍多看,高绍全也是心中感叹,他知道这些流民多是被逼迫的无法谋生的平民,这些年来,先是连年大旱,河南饥民遍野,路有饿殍,后是流贼四处劫掠,连稍有些家资的中户人家也扫地皆空,当年得益于黄河、淮河、运河浇灌的河南沃野千里,户二百余万,而今不过二十年,河南百姓十不存一,剩下的稍微强壮些也都成了贼,“快点走吧。”月儿有些不忍,抽在马背上的马鞭也重了一些,她虽然不忍看到这样的人间惨事,然而她并不能做什么,随手扔了些干粮,看到那些流民为了几袋干粮撕打,她的心在滴血。
嗯…高绍全也没说话,他虽然眼睛根本看不清那些流民,然而那压抑的气氛也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们救不了他们,也没法救他们,只能眼不见为净,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路疾行,很快就把那荒败的郸城抛在了身后,然而,月儿却在渐渐的放慢速度,“怎么了?”感觉到不对劲的高绍全疑问道,“我们走不了了。”月儿轻叹,前方的官道上火把通明,把道路照的如同白昼,至少三百人,月儿略一估计,就是一阵绝望,而身后也同时传来了阵阵马蹄声,转身一看,又是一支数百人的队伍,这两路人马并不靠近他们的马车,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一把把搭上箭的弓弩指着他们的马车,只要有所异动,恐怕立刻就会把他们两人射成筛子。
“你们自己过来吧。”一个和煦的声音,是李三向前走了几步:“你们逃不掉了,高解元。”“走吧,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接我们两人,月儿我们很有面子啊。”高绍全一笑,既然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必要负隅顽抗?不若大大方方的走过去,月儿也是一笑,放下马鞭,扶着高绍全下了马车,在近千把弓弩威胁下,两人竟是笑容和煦,毫无紧张之处。
“解元公,得罪了。”李三抱拳,让弟兄们带上了那辆马车,毕竟高绍全眼睛不便,还需要这马车一路护送,至于月儿身上,本来的那些毒药武器等等,在数百把弓弩威胁下,只能老老实实的全都抛在了一边,“李兄似乎是个读书人?”高绍全对李三很有些好感,他彬彬有礼,在那些粗豪的流贼中,绝对是个异类,李三一笑:“在解元公面前,我李三算什么读书人?不过曾在县学读过两年书,本是要去考秀才的,没想到…”“原来还是县学诸生?”高绍全有些惊讶,李三明显年龄还不算大,与自己相仿,这个年龄若不是像他这种出身世家,从小受书香熏陶,普通人家的男儿能进县学也是很难得了,更何况,这李三明显已经造反好几年了:“既是诸生,为何为贼?”“为何造反?”张全骑着马也在高绍全马车旁,闻言破口大骂道:“说来我张全本还是府兵的百户呢,还不是造反了?活不下去不造反怎么办?连年大旱,朝廷还连年加征,李三的老娘老爹就是被活活饿死的,我那婆娘把馒头省给我,最后自己活活饿死了。”一个粗豪大汉说到这里竟是泣不成声。
高绍全也有些黯然,他家虽然出生世家,然而父亲、两位兄长也皆以死殉国,即使这样,那些可恶的贼子依然对他全家痛下杀手,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母亲、嫂子,失去了妻子、儿子,如今他高家除了他自己这孑然一身,还剩下些什么?空气有点静的过分,还是李三看出了尴尬,说道:“这些事与你也没什么关系,你父亲在河南为官的时候也是造福一方,到现在河南不少人还念着老阁老的好呢,只可惜,好官不长命啊。”“就是,”张全也插话道:“同样是弟兄两个,老阁老造福一方,你那二叔倒也说是好官,干的却是斩尽杀绝的勾当。”“二叔是官,你们是贼。”高绍全淡淡一句把张全激得只想一刀把这书生砍了,倒是李三一看不妙,立刻拉着张全到了一边去,远远的离了那马车。
“公子,你说话倒是留点客气啊,我们还在贼营呢。”月儿有些郁闷,对着手指小小声道,高绍全没有反驳,只是摇摇头,如今入了贼营,他就不能玷污世代簪缨的广陵高氏的名声,月儿只是个少女而已,又无家族之累,怎么会懂得这些呢?他看着不过才十六岁的月儿,心中一叹,这个年龄的少女还正是青春烂漫的时候,她却要经历不知多少次生死搏杀,心里有些柔软,轻轻拍拍少女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些流贼捉了我就够了,我和他们说下,放了你。”“公子不要我了?”月儿听得这一句脸色有点苍白,小手紧紧的抓着高绍全的衣袖,央求道:“公子,这一路上都是我照顾你呢,没了我公子也会寂寞的。”“说的什么话?”高绍全训了一句:“你留下白白送死?”“公子,”月儿咬着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半晌才轻声道:“公子,我父母就是死在流贼的手上,若不是师傅…”若不是师傅,她早就是一具尸骨了:“所以月儿不想走,也不愿走,公子去哪里,月儿就去哪里,这也是月儿的任务。”“你…”高绍全半晌无语,气道:“你这黄毛小丫头…”
月朗星稀,正是九月中,初秋的晚风并不甚凉,八百骑衣不解鞍,高大的河曲马打着响鼻喷着白雾,行的虽不迅速,但却错落有致,每三人一组,十组一行,全无骚动,月儿不是没有眼界的人,她看着这些训练有素的流贼,有些担心的蹙眉:“公子,这些流贼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