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委从后头赶到前头来,拍了拍鹿兆鹏的肩膀说:“你的任务完成了。你引路引得好。进山了该我领路了。”鹿兆鹏就坠到队伍后头和权副军长殿后。王政委是山里人,他的那个村是滋水县所辖的秦岭深山最僻远的一个仓。队伍一刻也不停留,沿着山梁,又倚着崖坡朝前走,山越来越高,路越来越细,直走到根本没有什么路,依然沿着梁或翻着沟往前走。天色完全黑下来。跌翻绊倒的人**着叫骂着再爬起来往前走,战士们已经没有说俏皮话的兴趣了,正好借机以咒骂发泄心中的不满。权副军长是进攻派,他的意见被否决,怀着深沉的愧惭和羞耻的心绪一声不吭跟在队伍后头。鹿兆鹏几次和他搭话他都不吭,就忍不住玩笑式地刺了这位陕北军长一句:“你权副军长难道还为羊肉泡馍憋气?”他仍然不吭不响。
临近午夜,队伍进入秦岭深处的章坪镇驻扎下来,全镇动员了十几户人家一齐点火熬烧包谷糁子。士兵们喝罢就躺下了。鹿兆鹏刚刚睡下就被枪声惊醒,密集的枪声响成一片,像母亲在锅里炒爆包谷花的密集的脆响。他从腰里拔出手枪冲出住屋,跌进一个长满藤蔓和青草的壕沟,趁势躲在那里观察一下阵势,随之就悲哀地发现,章坪镇四周完全被包围了,敌人像合围的网一样从南北两面的山坡和东西两边的山道围堵过来。红军战士四处奔逃,无法形成突围的力量。他贴着一条低矮的坡根往前蹿去,小腿感到了麻木和沉重,大约是在冲出屋子后门时挨上枪子了。鹿兆鹏往前蹿一截就伏下来隐蔽一会儿,看着敌人黑漆漆的身影从他头顶的缓坡上跃过去,他的头脑十分清醒,十分镇静,这使他自己也很吃惊。那一刻他心里甚至自豪地闪出一个念头:行啊我还行!他蹿过那面坡塄进入一条河沟,发现了和他同方向往前跑的人影,急中生智喊叫起来:“三十六——三十六——三十六跟我走——”沟沟岔岔里就有人吆喝起来:“三十六——三十六来咧——等等三十六——”鹿兆鹏拾拢起二十几个逃散的三十六军战士,沿着河沟跑过二十多里,拐弯改变方向进入双岔沟……他根本不知道,自打他们从滋水桥撤离的那一刻起,一张网早已向他们张开,当他们在章坪镇喝着甜丝丝的包谷粥的时候,嫡系**早已完成了四面包围的阵势,只等着他们睡觉哩……
鹿兆鹏在黑娃的洞穴里住过半月,伤口已长平愈合,始终也搞不清那个白胡须老汉葫芦里装着什么神丹丸散。大拇指芒儿在头六七天里,每天派二三十个弟兄下山,四沟八岔去寻找散失的红军士兵,塞给他们几枚银元或一撮烟膏,然后指明出山的路径。鹿兆鹏临走时对大拇指说:“你很义气。你我有缘分儿。我不死你不死咱们还会见面的。”大拇指说:“你而今下山咋弄哩?你的队伍没有了。”鹿兆鹏说:“我得再去弄出一个军来。”
黑娃亲自护送兆鹏出山,鸡啼二遍时走出峪口,俩人便分了手。黑娃说:“啥时候需用兄弟帮忙,你尽管开口。”鹿兆鹏说:“要说嘛,我还是那句老话,你再考虑,你的山里王不能再当下去了,哪怕招安县保安队也行……”黑娃一愣。兆鹏再次肯定地点头颔首,转身大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