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黛抿着嘴笑:“那便去看看我的那位四姐姐罢。”
岑袖这时候正在小院中乘凉,自从高盛投诚之后,她在东宫中的日子也渐渐地好了起来,至少身边的婆子被高盛换成了自己人。
她端坐在凉亭中,颇为闲适地猜想着自己在成了这座宫城未来的女主人后,会是个什么模样。还没想多久,却听院外传来愈近的脚步声。
几个守门的婆子当即就被刀刃抵住了脖子,动弹不得。
穿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冲进小院,身后还跟着一队羽林军,将小院重重包围。
岑袖骤然慌了神,苍白着脸刚退后几步,就被两把绣春刀抵住了脖子,立时骇得腿软。
不知何时,岑黛已经站在门边的长廊下,脊背挺直,笑意不达眼底:“送去北镇抚司的监牢中候审罢。”
岑袖仿佛明白了什么,心下却不敢相信,挣扎着高声喝道:“我是陛下迎进宫的贵客,你们有什么资格拘捕我!”
“资格?”岑黛继续道:“北镇抚司拥有自己的诏狱,不必经过三法司便能自行逮捕、行刑、处决……这些还不够么?”
听到行刑和处决,岑袖全身一僵,无奈挣脱禁锢不得,只能咬牙切齿道:“岑黛!我若是出了什么事,父亲绝对不会放过你!你等着瞧,你会受报应的!”
岑黛面色不变,冷道:“与其说我,四姐姐不若先管管自己即将到来的报应。再者说了,我提前将四姐姐你‘请走’,可比将来杨家其他的人对你动手要温和得多,四姐姐该庆幸才是。”
将来?杨家还会有将来吗?
岑袖总觉得岑黛此番是别有深意,却心惊胆战得不敢往下想。
——
夜深时,守夜的小太监在寝殿外间歇下。在里间的床榻上躺着的,正是昨夜被高盛和岑袖联手坑了一回的杨承君。
他紧紧地皱着眉,眼睛闭合,仿佛正在遭受梦魇的干扰。
杨承君在梦里慢慢地回忆起从前。
先是与荀钰在朝堂上的冷脸争执,两人互相不服。窥伺着杨家江山的人就站在角落阴影中,他却全然不知情,满心满眼只有一时的不甘和失落。
再然后,他回到了两年前的文华殿。他梦见了自己和荀钰交情最好的时候,虽因故歇下了结拜的心思,却还是会在无旁人在侧时,偷偷喊“子钰”。
再看到这些情景的时候,杨承君不知道自己心中应该作何感想。
短短的三年时光里,他仿佛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变成了一个会心怀嫉妒的意气青年,现如今经过了一番得失,又像是成为了满心只有懊悔的成年人。
在梦境的最后,杨承君梦见自己回到了八岁的时候。那时候璟帝还十分康健,尽管十分忙碌,还是会抽空教导自己。
那是在夏末的一个夜晚,璟帝带着他坐在花园里看星星,指着其中一颗对他说,那是你母后。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关于他母亲的事,杨承君实在是记不太清了,故而在梦里也无法听得完全。
最后只听到璟帝叹了口气,说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能在皇后临走前,带她去四处走一走、看一看。
趴在他膝盖上的小少年垂了垂眼,问:“父皇是大越的皇帝,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么?”
璟帝瞥他一眼,抬起大手薅他的小脑袋:“皇帝固然厉害,可这天底下有比皇权更厉害的东西。”
“是人心。”
璟帝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道:“承君,你要记好了,这天底下最难测的,是人心。想要掌握住它,比掌握皇权更难。”
“人心?”小少年眨着眼,眼底纯澈又茫然:“父皇,儿臣不懂。”
璟帝嗤笑了一声,只拍了拍他的背,目光复杂地继续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低声叹道:“承君还小,以后会懂的。”
——万万没想到,在失去了这么多东西之后,他才懂得了父亲当年的深意。
杨承君睁开眼,发觉自己竟然就这么没头没尾地醒了过来。
他仰视着头顶的帘帐,就像是梦中的璟帝在抬头看星星一般,一边看着黑夜里闪烁的光亮,一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好想念父亲。
不远处传来叩门声,杨承君只以为是高盛手底下的人,没有出声。
他身边时刻都有高盛的人盯着,只要豫安一来,那群小太监就要让他服药昏睡,再睁开眼时,半日就这么过去了,豫安也不见踪影。
那叩门声只响了片刻就停下,而后有人轻轻推开了门。
杨承君瞥过去一眼,下一刻却睁大了眼睛:“荀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