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旬日,就到赶考的日子了。这一天日暮,李褐在院子里无精打采地拿着经书漫步,忽而听到院门外一阵轻微琐细的脚步声。这脚步声至于门前停了下来。李褐心下生疑,更不多想,忙悄悄近了门前,往门缝瞭望。
趁着半轮落于西山的太阳,他看到一个焦急的少女在门前低头徘徊着,有几次想把手按在门环上,只是怕被李母看到有所惊动,故而往来踱步此前。
李褐心中一片光明,恰如见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一般。他隔着门缝唏嘘一下,惊得少女浑身一激灵,当下四目隔着门缝对视了起来。
原来少女趁着如厕的机会偷偷溜了出来。因为放心不下春闱,且有别的事情交代,故而一路顺了这里来。
“苏梨!”
“呸,你又吓我。你是不是早看见我来了,哼,以后我就不来找你了!”少女一脸娇嗔。
“怪我还不行么?你可别不来,我一见了你就开心。”
李褐说着打开了门来,却见苏梨手中拿着一个包袱。苏梨把包袱打开,是一双新纳的鞋子。
“我怕你长行磨破了脚,因此……我白天不敢做针线活,连夜偷偷为你缝纳的,你快穿上试试罢!”
李褐便拿了右脚的鞋子在手,脱下来母亲缝制的,换上了苏梨新纳的。鞋子不大不小,刚好合脚。
“怎么样,合不合脚?”苏梨关切地问道,“要是不合脚,我再去改改。”
“合脚得很。苏梨你是怎样知道我鞋长的?”
问到这里,苏梨一阵咯咯笑着,她说道:“门前有一滩烂泥,你踩在里面也不自知,我就拿了草纸在你的脚印上拓印的。”
李褐心里一阵感激,看到她眼中的关怀,一股暖流瞬间游遍了全身。不知不觉,他的鼻头竟然开始发酸起来。要说是盛世,人的气量定然都大些,温情也不缺少,故而施展出来也不觉特别感人心处。而当季世,所有的感情都局促起来,温情和关怀也都不见了。如果非亲非故之人能把你如此放在心上,不是义气重于泰山,就是可以结成连理。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而像这样一般,在困难处仍旧相互扶携,把你记挂在心上的,十世难修一个佳偶。
李褐脱下鞋来,身子弯曲处,不觉泪水滴下来。这样春寒犹自料峭的时节,苏梨粗布裙下依旧着了单鞋,且鞋面也是补丁相接。他想把手搭上那一双玲珑可爱的脚,想把它们揽在自己的怀里给予些许暖和,理智和礼数限制了他的动作,鼻子一吸,他仰起头来,又把旧鞋换上。
“苏梨。你不要总记挂着我,你……”他想忍住,但究竟没能忍住,终于泣不成声,掩面而哭。他心头涌上万千的话语堆积在口中,但是舌头不光滑,竟没能说下去。
“李褐,你……好好考试,我等你回来。我给你日夜诵经,一定会保佑你高中的。”少女说到这里,眼中也多了清泪,开始一一滚落。
李褐把手搭上苏梨的脸,为她一一抹去了泪珠,那些像珍珠一样的泪珠。
“我本想去短亭送你的,我知道娘亲肯定不愿意,你去日我不能亲自送你了,有这双鞋子就当是我陪着你一起赶考。一日看见长安花,我会等着你回来的。”
李褐凄然道:“我会的。”其实他想说关于瞎子的事,以及已经提前知道结果的事,他的希望已经破灭了,这种冰凌一般的滋味他已经尝过了,他不想继续再毁灭她的希望,这也是她唯一的希望。
“苏梨,我一定会的。你放心吧,等我回来。”
一阵沉默。
听得院内有门响动,李褐知道是母亲出来了。苏梨赶忙起身走开,一边向前走,一边回头张嘴说道:“我——等——你——回——来。”
李褐点点头,冲她摆了摆手,目送她的背影跑出胡同不见。这时候,李母才慢慢悠悠走过来。
“褐儿,你在跟什么人讲话?”
“没谁,我在看看……”李褐慢慢说道,“看看这夕阳,也挺好。”他平复了一下心情。
“是啊,我老婆子能闲下来看看这阳光,也就心满意足了。你娶门亲事,我能抱上孙子,这辈子也没啥憾事了。”李母缓缓抓着院门,一步跨出了门外,坐在门槛上,把眼睛瞧着胡同的尽头。其时,夕阳还剩下最后一抹耀眼,地平线上跳动之处,都是零零散散的金色。金色之外,更有一层忧郁和忧愁。
“咦?”李母疑问道,“怎么有一丝香气。像脂粉,又有一点不像。哪个小媳妇儿来看你了?我倒想你早点成亲啊!”
李褐赧然,果然母亲还是精得很。姜还是老的辣罢。
半晌无话,李母收起门来,远处的炊烟三三两两上升起来,饭菜的香味开始飘满胡同,传到每一个角落。李褐掌上蜡烛,室内通明,心中的忧愁和恐惧重新袭上来。他害怕无法面对母亲失落的目光,更害怕对不起苏梨为他所做的一切。这时候他才觉得做人好累,有时候真的不是为了自己活着,倒像是多半为了他人而活。这时候什么大道理都不管用了,诸如“君子不器”,诸如“动心忍性”,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而心中的忧愁就是忧愁,解不掉,除不去。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饭过,李褐又背了一会儿经书,开始熄灯睡觉。他好像听到了老鼠的窸窣声,有一会儿,又听到了怪声,说不出来哪里怪。他开始昏昏沉沉睡起来。闭着的眼睛里,好像有光线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