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二年春。
一路皇家车马从济南府趟过东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女真。一众士兵头戴范阳笠,忙不迭脚地向着登州而发。满载黄金的马车咿咿呀呀,道旁观者无不暗自拍手,默念苍天保佑王师东渡北伐成功。
人群中一个穿着破补丁短褐、背着一篓柴火的二十岁左右青年,冷不丁地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面前的车马像流水一样过去,气派程度凌厉了众多俯首唯诺的百姓,独独只有他傲然挺立着。
春风扑面,穷酸的衣服却遮掩不住纵横的盛气。他转身走出了人群,吟诵高起,任是哄闹也没有消尽诗声: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
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
和亲……
惊慌和愧恨围绕在他周围的人群中。有人想堵住他的嘴,有人开始摇头叹息。
柴门响起处,青瓦屋檐下一个花白头发的妇人抬起头来,她的手中仍在密密缝纳着鞋子。“褐儿,你回来了。”
那个叫褐儿的青年走到饭屋下,把柴火一层层地堆积在灶旁。
“朝廷又开始和亲了。丢尽了汉人的脸!”他攥紧了拳头。
“和亲?”妇人放下手中的鞋子,用牙咬断了针线。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可我听邻壁的李二嫂说,是从登州渡海,北伐辽国。”妇人不甘心地补充道。
“但凡伐兵,两军交战,哪有辎重先行而不见粮草的?况且辎重运送并无铿锵之声,想来多半是排得整齐的黄金,岂不是和亲?”青年用柴火捶着地,眼中冒出愤怒。
“孩儿莫乱说了,处在这乱世中,谨言慎行最重要。”妇人劝道。
“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国将不国,何及言行?依我看啊,这大宋国如此输与外人财帛,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快住嘴!休乱说,惹得别人听到,不要命了!”妇人赶忙白了他一眼。
“干么不要?我不仅留得命高中,还要有一天收复旧地呢!”青年咧嘴一笑。他把手头的柴火排列完,走到娘亲身旁,拿起鞋子来照着自己的脚比划了又比划。
“娘,好针线!”
妇人笑逐颜开地看着他。眼前的儿子就是她唯一的希望。十年前丈夫参军征战死在前线,从此相依为命的便只有这娘两个了。
“穿上试试。”
青年换上新鞋子,在堂屋门前的泥巴路上踩了又踩。他在屋檐下来来回回走了两次,转身踅出了柴门外。
门外的胡同里只剩下了稀稀疏疏的六七家。京东东路是辽国南下抢劫的首选之地,有宋以来,兵临城下数次。济南府是京东东路的长官府,这里的情况尚且如此,他处可想而知。
青年转过胡同尽头,停在一处院落下。院里的大槐树伸出歪脖子来,黄中带绿的叶子散发着无限生机而又不合时宜地苦涩着。青年搬起石头垫在脚下,双手攀住墙头,想要看个究竟。
院里住着一对姓杜的夫妇,夫妇双膝下养着一个姑娘,名唤苏梨,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青年每每趁佳节或者夫妇不在家的时候,才能同姑娘远远见上一面。碰上幸运的时候,方能近到身前,仔仔细细地说上一两句闲话。在青年的印象里,苏梨的脸总是红扑扑的。一谈到提亲,她的脸格外红。
青年学着虫声,“嘘嘘”了好几下,两长一短,间隔几声清净。
不多时,院里响起了门开的声音。远远望去,堂下一个少女拿着竹扫把走了出来。她肤如凝脂,两眼不大不小,一个软塌塌的鼻子镶嵌在圆圆的银盘上。
“苏梨!”青年低声呼道。
“李褐,你春闱准备得怎么样了?”少女一边假装扫落叶,一边低声问道。
“准备好了,此次一定及第。带着你去东京,给你请个诰命夫人。”
“我不要诰命夫人,我只想你,你……”少女边扫边往墙下靠来,支支吾吾说不出后面几个字。
“我知道,苏梨,我会尽快向你家提亲的。”李褐说道。
“你快些,我怕晚了,晚了……”
还未等少女说完,屋门里响起来了一个妇人之声,“苏梨!”苏梨赶忙应了一声,拿着扫把回身转向了屋内。
李褐挂在墙头,大口地嗅着苏梨留在墙角的槐花香味,心里忍不住一荡。他惆怅若失,缓慢下了墙壁来。
“啪”的一声,一颗石子正中他的后脑勺。
“又是你这个狗崽子!”李褐怒气冲冲,回身对着十步开外的一个粗袍青年叫道。
“趴在人家墙头上找小媳妇儿,不害臊!”粗袍少年作嘲弄状。
“尔母,婢也!”李褐愤愤地说。
“婢不婢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娘是个寡妇!哈哈!”粗袍青年继续嘲笑道。
“张集,看我不撕烂了你的狗嘴!”李褐挽起袖口来,冲着叫张集的粗袍青年跑了过去。
粗袍青年等到李褐跑了四五步的时候才跑开,边跑边停,似乎在故意激怒李褐。
李褐停下身来,把手擦了擦汉,拍了拍掌心,高声嚷道:“我知道你这狗崽子的策略了。你怕考场落第,故意激怒我,想让我无心春闱。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实话给你说,你那三脚猫的作诗功夫,考不上了!”李褐笑道。
“是吗?就怕考不上的是你!”张集反唇相讥。
“先生一直夸的都是我,从来没有听见过夸你。此去赶考,我志在必得,而你这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