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红你认识吧——?恁俩一块儿来的!林——红!”莹莹把话说得逼近生动形象。
小彬听了依旧木然地对着夕阳坐着,阳光煦煦地照在她娘儿俩的身上,这个世界显得是那样的安详。这样过了好一会儿,莹莹想她大概是真的想不起她妈来了,她这样一个脑子坏了的人,突然就听见她嘴巴里噜噜苏苏地嘟囔起一句什么来:“……林……红!……林……红——林红被那个坏熊……尅——了!……”小彬说得淋淋沥沥,若不是仔细去听,很难听清她说的每一个字音,可是到最后两个字她却说得特别地清晰无比,不仅是清晰,她说到那两个字时那原本浑沌的眼神立时竟变惊恐凶恶的无比。
莹莹怔怔地看着小彬,小彬的话在她的脑海里嗡嗡地回旋了半天,她一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小彬的话,但是这一印象却在她的生命里深刻了一辈子。
这个暑假注定是要发生一些改变的,莹莹能感觉的到她在这个家里那尴尬的处境。随着李金凤跟奶奶的关系日益激化,刘大柱也像那墙头上的草一样两边吹,一方面相对于半路夫妻李金凤他更倾向于他母亲这一边,另一方面他又受制于李金凤,婆媳两个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天天叨叨个没完,矛盾也就波及到了淮北跟莹莹的身上,淮北有两年都不上学了,就到外面找了分晒酒糟的活儿,个把两个月的回来一次;莹莹倒是在这个家里受了窝囊气,李金凤搞不过老妈子就拿小妮子出气,动不动就比鸡骂狗,指桑骂槐,农村泼妇骂出的话语粗俗鄙薄至极,老妈子无语无奈,只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倒是整天把个十二、三岁的莹莹骂的腮面上急红白赤的。而更让她感到沮丧的是淮北。与其说是沮丧,倒不如说是更让她恶心。莹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主观意识,还是淮北真的很恶心,她只要一看到他的出现,就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皱紧了眉头,两眼马上就扫向一旁。淮北每次回来都晒得黑黝黝的,又穿了一件不伦不类的颜色鲜艳的花褂子,莹莹更是愈发地恶心,尤其恶心他嘴角上方的那两撮毛茸茸的胡须,嗓音也骤然变得出奇的沙哑难听,他现在不再像从前那样刻意刁难她了,而是时不时地总想靠近她说几句话,每当这时,莹莹总是脸一长,眼皮一耷拉,“嗯!”“啊!”两声任他说完赶紧走人。
而那个秘密起始还是从淮北口中得知的,一天淮北又一番在莹莹面前悉心表演过后,看到的还是莹莹的那一张拉长的不耐烦的脸,他也就先不耐烦了,表情一转变,嘴皮子一撇拉,就拿那双跟他娘长得一模一样的死鱼眼去剜了她一眼,然后说道:“你别以为在这个家里地位就比谁高似的!整天天地都拉着个脸儿,给谁看呀——?我告诉你,在这个家里,我还有我娘撑着,你有谁呀?就恁奶奶——?不知道活哪天一死,你喝凉水都得碜牙!你是谁呀?——你知道你是谁不?别整天傲了巴唧的!……”。
莹莹听了他的话愈发觉得恶心至极,她愤怒地一扭头对他道:“你说的什么呀?我听不懂!滚一边子去!”
淮北听了便眼望着莹莹退开了一些,但他的面部显得更败坏了,他定定地望了莹莹一会儿,终于开口了:“你知道你是谁不?刘大柱他不是你爹,你是你娘从外面带回来的野孩子!——野孩子你知道不?你娘都不要的野孩子!她嫌带着你丢人,就把你扔这个家里来了!——”
莹莹愣愣地听他说着,淮北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就像锥子一样扎向她的心灵深处,她神色茫然地望着淮北,谁知淮北见她这样地看着他竟吓得一扭头跑了。
淮北的话的确像锥子一样,又扎得太深,她反而觉得神经麻木了、迟钝了,而那一个字一个字就像一个个魔咒一样叩击着她的心灵,给她的生命刻上一个永恒的烙印。然而淮北就像只狡猾的猫一样,他一看到她马上就跳开了,莹莹知道她所看过的那些一个个凄苦的、悲凉的故事其实离她并不远,或许就在她身上。
这样又过了一天,莹莹终于看到淮北正一个人坐在家后的机井盖子上发呆,怀着极其忐忑又激动的心情,她就悄悄地走了过去,也坐在井盖的一角,悄声问道:“淮北哥,前天你说的那个话,是真的吗?……你听谁说的?”她故意套近乎,其实记忆中她好久没有喊过他淮北哥了。
淮北听了,忙有点惊魂未定地转过头来:“前天?——我说过什么话?”
莹莹听了就愣愣地、无助地看着他,半天,她方才喃声说道:“前天,你说!……我是个野孩子!……”这样说着她已经委曲地嗫嚅着嘴了。
谁知,淮北听了似乎有点担待不起了,他连连摇着头一下子跳跃开了:“我没有!……没有跟你说过这样的话,那个话也不是我说的,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着这话,他已跳跃着跑开了。
到这里,莹莹已委曲地撅起了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转,她知道那个一直纠结不清的秘密正在一层层地不攻自破褪给她看,她终于明白她那曾魂牵梦萦的母亲何以就这么决绝地抛弃了她,小彬的话如醐灌顶,——她感觉得到头顶那乌沉沉的天空一下就汹涌下来将她铺裹了起来,她竟感觉最后剩下的那一丝无奈的虚弱无度感都显得是那样的缥缈无力。
从此,她的那个小小的天空就仿佛笼罩着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