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支吾,燕三郎摆手:“但说出来的不是什么好话。
李开良定了定神才小声道:“他们参少爷您扰乱工政,要求从严处置;原本龙口堰决堤的涉事人员都要拘起,包括属下在内,但您沉睡期间,这些事儿总得有人担着,这才暂时放我在外。”
虽说决堤的直接责任人是白诚焕和李开良,但他们都是燕三郎的手下,这锅他非背不可。
谁让他揽下了西城的活计?
燕三郎若有所思,轻轻“嗯”了一声,不见怒气。
李开良也知道这事办得很不漂亮,自责道:“少爷,这事儿是属下协调不力、督造不严,愿领一切责罚。”
“现在罚你,于事无补。”燕三郎第一时间就压下了火气。眼下是集中全力解决问题的时候,不是论过处罚的好时机。“先记着罢,你得想办法查清决堤的原因是什么。”
李开良领命退下了。
燕三郎也不起身,就坐在书桌前发呆,指节轻叩檀木案台。
白猫翘了翘尾巴:“发生这样的大事,萧宓中午居然只字未提,亏他还吃得下饭。”
午饭时,萧宓说过“只聊私事,不提政务”,也的确是这样做了。他对着燕三郎谈笑晏晏,不露半点责难之意。
实则澜江水患已经令王廷上下,包括他这位国君焦头烂额。
“他的城府也是日渐深沉。”燕三郎并无惧意。君王都是孤家寡人,坐去那个位置的人,早晚都得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千岁笑道:“难怪他要说‘以后有的是你烦心的事儿’。”
燕三郎抚了抚毛茸茸的猫脑袋:“决堤的原因不找出来,决堤的麻烦不解决,西城开发就跟我们无缘了。”
把这么浩大的工程都给他,王廷反对声如潮,萧宓也担下了很大压力。于是燕三郎提议,将整个工程分作七期,他先试水一期,王廷以观后效再作定论。
第一期工程的重点,就是三堰之一——龙口堰的修造。
这工程体量不大,基本上在前人修造旧堰的基础上加以巩固和升级,才能在两年内基本完工。龙口堰原本验收合格,工部也说不出什么来,偏偏李开良运气太差,一整个夏天都没事,居然赶上了没完没了的秋季暴雨……
可想而知,龙口堰决口之后,燕三郎的西城计划很可能一起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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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两记惊雷,又把大雨震了下来。
燕三郎没想到,晚饭前又有故人至。
千岁已经显出人形,面对一桌好菜正要提箸。燕小三醒来以后,她吃饭都觉得倍儿香。
但这并不是说,用饭人多就热闹。她微显不悦:“怎么又来个蹭饭的?”
来者是燕三郎的老熟人了:石从翼。
石将军由黄大从外头领着进来,刚好听见这句话,不由得挠了挠头。
这个“又”字是什么意思?“今天还有谁来?”
“王上来这里蹭过午饭了。”燕三郎招呼石从翼,“坐。”
石从翼汗。国君到家里吃饭,对谁都是无上荣耀,只有眼前这一对儿胆敢出言不逊。
燕三郎亲手给他打了一满碗饭:“你怎么来了?”
“刚从城外回来,又不想去酒楼。正好路过你这里,就想——”石从翼嘿嘿一笑,“既然你已经醒了,千岁小姐用饭肯定不止俩菜。”
邀景园当然不怕他这种大肚汉。燕三郎失笑,转头吩咐黄大:“石将军来了,看着加菜。”
专开小灶的大厨是国君送来的,各式菜系样样拿手,尤其精擅看人下菜。石将军的口味比起中午的国君可要重得多,于是后厨呈上来的可是一大盆酸辣鱼片!
那盆子可比脸盆还大。
鱼是龙湖捕上来的,条条都在五斤以上,养在清水里三天了,肚里的腥沙都已经吐尽。主客都是大肚汉,所以厨子挑了一条七斤重的,鱼骨熬汤,鱼肉片下来氽炖,在盆子里摞成小山一般!
这刀功也是了得,湖鱼多刺,但石从翼夹起的鱼片却是一根细刺都没有,一嚼就爆开满口辛辣酸爽,要用冰镇的甜酒才压得下去。再多吃两口,一张嘴麻烘烘地,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然而越吃越过瘾。
石从翼吃得鼻子上冒汗,呼呼哈哈好几声才竖起大拇指:“你家厨子越发精明了,做这偷懒的菜,一盆就想打发我。”
其它的菜,他不屑一顾嘛。燕三郎晃着杯中酒笑道:“你若喜欢,多来几盆也不成问题。”这是平民美食,贵人们是万万不愿吃到满头大汗、红鼻流涕的。
这鱼片虽然开胃,燕三郎只夹了两箸就停了。辣味儿吃多了,其他菜就没了味道,得不偿失。
不知不觉,他吃饭比从前讲究了很多。
“行,再来一盆。”石从翼也不跟他客气,转眼又扒拉一碗米饭。
千岁拿象牙箸敲了敲盆沿:“喂,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
“一天。”石从翼再夹一片鱼肉,“我一整天都在西城那块烂地儿。你们也知道那边人烟稀少,要找个吃饭的地方太难了。”
燕三郎闻言,和千岁互视一眼。这家伙刚从西城回来?
“那里连个城市的轮廓都没有,不是芦苇荡就是淤泽,你过去那里作甚?”
石从翼灌了口酒:“你们可知道袁家荡?”
“知道。”所谓“西城”不过是图纸上的规划,其实现在还是盛邑西郊的荒野。袁家荡就是龙湖南岸的一大片芦苇荡,这个时节荻花飘摇、苍茫无尽,是为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