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令农一惊,反倒松了口,道,“太皇太后此言差矣,攸熔的身份再适合为君,可是到如今也为时已晚,他不是在君王的土壤上成长起来的,所以周围的藤枝叶蔓未向着他生长。老臣的主张是为了皇上着想,毕竟,无论是皇上还是玉瑞,总会面临这么一天!”
送走江令农,江后在御书房找到了李攸烨,她正斜倚在侧室的榻上生闷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合袖坐下,“这一直都是他的心病,你又何必堵他。延续江山没有什么错,这是他一贯的立场,人的立场难以改变的。”
李攸烨扭过脸来,“皇奶奶和舅爷爷的立场是一样的吗?”不待她启口,她又侧开头,眼光深深触着帘外的夜色,“孙儿可以听从皇奶奶的安排,把他接回来。如果舅爷爷还不满意的话,我也可以给他复了王爵。不过,这已经是孙儿的底线。在孙儿心里,除了皇奶奶最重要的人就是栖梧,谁敢打她的注意,孙儿就不惜一切代价跟他翻脸。不管他是谁。”江后被抢了声,反倒被气笑了,念及她一副委屈无处发泄的可怜相,又伸手把她搂过来,用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勺,“烨儿,你不相信皇奶奶了吗?”
“当然信。可是,除了皇奶奶,孙儿谁都不信了。这世上,人心最难测,有时候自认把一个人了解透彻了,后来却发现,那只不过是她想要你了解的样子。”李攸烨枕在她腿上,往她身上蹭了蹭,让眼里的水渍在离开眼角前就消失无痕。
江后为她这番突然的感悟失神,本以为当她看清这一切的时候,她会觉得欣慰,却原来并非如此。
“烨儿,你在怀疑上官凝吗?”
她没有回答,但这份默认态度,仿佛帘外皑皑高墙对于孤独的继承。她感到无力和失落,彼时少年羽翼渐渐长成,前人的悲哀便不可避免地被复制,成为身上挥之不去的印记。而今她纵使有万千庇护,仍未逃脱这被捆绑式的命运。
在这方寂寥的空间里,少年尚无意识到的蜕变,已悄然拂动了她心中成荫的苔绿。她微微收紧自己的错愕。用她清楚的洞悉的语调说,“烨儿,如果这个世上,除了哀家,尚有一个人值得你信任,那个人便是上官凝。”
李攸烨来不及投上怀疑的目光,她就像一缕丝线牵引着她往前行走,“你可还记得当初射向权洛颖的那两箭?”
李攸烨闻言,白了面色。那是她至今不忍回顾的一幕,每每从梦境中重演,那染血的箭都会不可遏制地向自己冲来。当时皇奶奶也是在场的,不明白她为何这个时候提起。江后察觉了她的紧张,握着她的手,像一个平和宽宥的旁观者,“在你下定决心不肯放下尊严去救她的时候,想必已经清楚了,在你心里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是它驱使着你宁愿与她同归于尽,也不要身披那份加来的折辱。那么,你就应该理解她为何不肯放弃自己的责任全心全意地去爱你,甚至为此不惜强行抽走你的所有记忆。你们都做不到全心全意、无所顾忌地去爱彼此,”她的指端正在承受温热的潮水,想去挽回,却只徒劳无功,“但是上官凝会。”她顿了顿,拍着她的背,“哀家对你的唯一希望,如果做不到相爱,也不要轻易去辜负。”
李攸烨倚在她的臂弯里,开始放声嚎啕,像一只被打回原形的雏鹰,在惊醒这黑夜无边无际后绝望地哭泣。最后由于筋疲力竭,连这点无济于事的宣泄也放弃了,落拓在皇奶奶怀里嘤嘤抽泣,过了一会儿,终于转出那张涕泪模糊的脸庞,问,“皇奶奶,非要如此吗?”得到沉默的回应,她也没有再哭,红肿着眼睛,埋进她怀里深深睡着了。
狩猎日。
李攸烨由宫人服侍着穿好戎装,接过杜庞递来的翔龙金盔戴在头顶,挂上玲珑宝剑,又登上云靴,回头往铜镜中一照,嚯,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剔透的眉眼,紧抿的朱唇,夺目的神采,非凡的气度,侍女们纷纷挤着眼再三偷看。宫人在外头提醒,“皇上,该启程了。”
她拍了拍袖子,踏出殿来,侍卫已将乌龙骏马备好。她身上的伤适逢痊愈,不叫人扶,直接跳上了马背,御前总管杜庞忍不住惊咋,“皇上,您慢点!”
“知道了,真啰嗦。”少年牵起马缰,展露了今朝第一个敞亮的笑容,使得杜总管无形中接纳了她的纵行。传令的官那声“起驾”还未出口,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调转马头,“先等一会儿,朕马上回来。”磕下马腹,就直奔慈和宫而去。
江后正在园中浇花,听到那热情洋溢的马蹄声,已知来者何人。手中喷壶还未半浅,那哚哚的脚步就已震着花枝朝自己奔来。剑鞘末端一路捣过花丛,折了她许多心爱之物。习惯了她的暴殄天物,也不予计较了,何况看见她来,也确实开心的。
“这个时辰,不是该启行了吗?”
“已经启行了,不过,孙儿想起个事,一直忘了问皇奶奶。”李攸烨笑嘻嘻地说。
江后勾了勾唇,继续浇花,橘红色的底裙拖在地上,和花一样的颜色。李攸烨腼腆地摸摸脸,身上连缀的金片却叮叮咣咣发响。捂不住也不再管了,手握着剑柄,“皇奶奶,”
“嗯?”
“为什么你能全心全意地待我呢?”
江后捏壶柄的动作停了停,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