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谢晚晴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塌上,感受着刺骨到麻木的温度,脑中首先想到的,是这句诗。
枉她在梁王府住了近三年,竟然从来不知道,梁王府里有这样的住处,年久失修,下雨的时候,真的会有雨会从屋顶漏进来,在屋里床头积水。
屋子极为狭小,只扫一眼就能看个遍。前几日刚搬进来的时候,桌椅床架上,无处不结满了厚厚的蜘蛛网,榻上一床发硬的棉被积着厚厚的灰,和家具陈设一样,不知多久没被人动过了。
所幸棉被是冬天的棉被,虽已不保暖,秋日里倒还不至于把人冻出伤寒来。但对于已经病入膏肓,如同风中秉烛的谢晚晴来说,情愿一场高热不治,让上天把小命收去,还能少受些罪。
谢晚晴过惯了富贵生活,搬来这等清苦地却一句都没有怨过,甚至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在富丽堂皇的寝殿等死,和在这里等死,并没有什么区别。
自己熬不过这几日了吧?
谢晚晴心里这样想着。
门豁然打开的声音,将谢晚晴死寂的目光吸引过去。趴在桌上打盹的侍女猛地惊醒,慌忙站起来。来者挥手示意侍女下去,径自走到谢晚晴床榻边。
背着光,谢晚晴涣散的双目好不容易才认出,来看她的人,是姐姐谢晚芸。
还有她的生母芳姨娘,竟然也来了,仿佛做梦一般。
“姐姐……姨娘……”谢晚晴艰难地开口唤道。
谢晚芸和芳姨娘站定在离床榻两步远的地方,眉眼含笑地望着谢晚晴,神情中竟带了几分轻蔑的嘲讽与自得。
“妹妹是不是失望了?来看你的是我和姨娘,而不是王爷?”谢晚芸道。
谢晚晴刚想开口说“怎会”,谢晚芸伸出细白纤长的手指,已然制止了谢晚晴出声,“王爷政务繁忙,妹妹就当姐姐是来替王爷赔罪的吧。”
谢晚晴听得一头雾水,谢晚芸见状轻笑出声,“妹妹还不知道?程侧妃落胎是王爷的手笔,镇国公府势大,可不是那么好掌控的。妹妹自幼聪慧,道理一点就通,不需要姐姐多说就能心领神会。咱们王府里,再没有比妹妹更适合替罪的羔羊了。”
谢晚芸音色婉转,简单几句话,却如雷贯耳,重锤着谢晚晴的心房,叫谢晚晴几欲窒息。
谢晚晴的脸色因激动浮现出异样的潮红,干枯的双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胡乱抓着垫在身下的褥子,挣扎着试图起身。
不是真的,这不会是真的!淇哥哥不会这样对她的!她要去见淇哥哥,去跟淇哥哥问个明白!
谢晚芸见到谢晚晴这个模样,扬起嘴角,颇为满足,一旁的芳姨娘更是无比痛快,不等谢晚晴冷静下来,上前两步在谢晚晴耳边,一字一句道,“晚晴,我不是你的姨娘,你的嫡母才是你的生身母亲,你不是庶女,是安阳侯府的嫡长女。不过嘛,和我的瑾哥儿掉了个儿。”
芳姨娘顿了顿,继续道:“你应该叫我二姨母,我是你母亲的亲妹妹,你外祖父的亲生女儿。同样是女儿,我的生母是金人,我就连庶女都排不上,只能做婢女,凭什么?现在报应在你身上,报应回来了,让你做庶女都是便宜了你。好在我的瑾哥儿成了嫡长子,以后安阳侯府的一切都是他的,他的就是我的,没你那好娘亲的份。”说到最后,语气骤然狠辣,“等你下了地府,我亲自送你娘去黄泉路,让你们母女相认。”
谢晚晴双目圆睁,身子直发抖,几乎要发疯。
不是真的!都是在做梦!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这就是所谓的真相吗?
一炷香的工夫,谢晚晴整个身子僵在床榻上,再无一缕气息,死状可怖。就连唤来收尸的下人,见到谢晚晴扭曲的面容,都不敢上前触碰。
谢晚芸和芳姨娘见她已死,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离去,顺口吩咐守候在门外门外的下人前去报丧。
而谢晚晴的肉身已死,神却未亡,出窍的灵魂在人世短暂停留了一会儿,毫无逻辑地四处飘荡。
眼前仿佛看到了赵昱淇,是了,还有姐姐谢晚芸和芳姨娘。两人都抹着满脸的泪水,泣不成声。
谢晚芸倒在赵昱淇的怀里,梨花带雨,“王爷,妹妹……妹妹就这样去了……”悲痛之深,和方才判若两人。
眼前突然又出现了本是她生身母亲的嫡母叶氏,在小佛堂里虔心礼佛的场景。
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悄悄走上前,轻声道:“夫人,方才王府传来消息,二小姐去了。”
佛珠断线,散落满地,叶氏倏然站起身,难以置信地问道,“好好的人怎么说去就去了!”
婆子思量了一会儿,开口道:“夫人,生死有命。夫人这几个月来日日礼佛,为二小姐祈福,也寻遍了名医送去王府给二小姐诊治,已经尽了力了。二小姐泉下有知,也会很欣慰的。”
叶氏低头捡着散落的佛珠,“那孩子既不讨喜,也不亲近我,又不是我亲生的,好些时候还让我生厌。但她不在我身边,我就牵挂她,她一有事,我这心就立刻揪起来,不知道是怎的。不说对记在我名下的晚芸,便是亲生的瑾哥儿都没有这般。”
婆子道:“那是二小姐和夫人的缘分。”
哪是缘分,分明是母女连心。若是谢晚晴有肉身,一定会冲上去抱住叶氏,大哭一场,用尽全力地喊她一声“娘”,而不是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