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吸吸鼻子,说:“那时候我说要留在上海,母亲和囡囡也留下来,前提便是能保证她们安全。最近形势有些不好,我想让母亲带囡囡和秋薇先转移到后方去。今晚趁着参加舞会之机,将母亲和囡囡带出来,秘密转移到别处。之忓已经将图家的孩子们先带过去了。现在我们留在这里,要虚耗很多人力物力保护我们。我想着,总觉得这是额外的负担。况且这样,也免你总牵挂着。你要操心的已经很多,不能让你牵肠挂肚的……我回去便同母亲商议。母亲通情达理,应该很明白这么做是最合适的。虽然我先斩后奏,有些不对,好好儿同她解释,她会谅解的。就是她实在不同意,我不会硬是送她们走;大不了,再等上一阵子,再与我一道离开上海。既然见着你了,我就先同你讲……你不会不同意吧?”
陶骧沉吟,抬手抚着她的下巴。
“牧之?”静漪握了陶骧的手,有点恳求的意思了,“你要是同意,就写封亲笔信,我带回去给母亲看。她总是听你的安排的,好不好?还是不要了,我同母亲好好商议就好。”
“她们一走,上海就剩了你一个人。”陶骧说。她做出这个决定他可一点都不意外。但是真的,从此以后,她就孤身一人在这里了……
“还有好些朋友、同事呢。再说多则三个月,少则两个月,一眨眼便过去了。”静漪立即说道。她是犹豫到现在才跟陶骧开口提这事的。被日本人和亲·日派策划绑架和暗杀这回事,她请求杜文达和竺维不要上报,但是陶骧不会猜不到,也不会不知道她们留在这里有多么的危险,但是她也不预备和他讨论已经遭遇和仍然面临的那些危险。那与他的猜测和听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是活生生的要面临的生死存亡之境。而他每日面对的要比她残酷的多泶。
静漪见陶骧沉默地望着她,也不去想他目光里究竟都有些什么样的复杂含义,说:“我答应过你的,不让母亲她们有危险,也会保证我自己的安全。我得说到做到。”
“静漪,”陶骧嗓音沙哑,就在这一刻,是有着无数的话想要对她说的。但是他没说,而是转了转身,“留你一个人在孤岛上,我更不放心。”
她说的三个月、两个月,都不过是安慰他的。时间并不掌控在他们的手上铟。
“牧之,不是你留我一个人在孤岛,是我自己得留下。”静漪把陶骧的手合在自己的手掌间,“你相信我……还记得从前奶奶说过什么?”
“什么?”陶骧听她提起祖母来,看了她。
“她说我呢,有福有寿。”静漪嘴角翘着,老祖母笑微微的看着她的样子,总是随时会出现在她面前,“她给我派的任务,我都没有完成,才不会有事呢。”
“什么任务?”陶骧问。
静漪想了想,抿唇一笑,夹了夹眼,说:“你不知道的话……我不告诉你。总而言之,我记得奶奶说的呢……我会小心的。你要对杜先生和竺维有信心,到目前为止,他们把我们保护的多好呀?我做这么多事,没有他们帮助,不万万不行的。d.johon一到,我就可以功成身退。牧之,嗯?”
陶骧猛的手腕使力,握着静漪的腰,将她抱了下来。
“累不累?我送你去休息。”陶骧说。
“你还没说同意不同意呢……我不累的。”静漪忙说。
陶骧也不出声,拉了她的手便走。
静漪满心的不乐意,眼珠一转,紧走两步,绕到陶骧面前去,扯了他的手,在他面前左右的晃着,脚下旋即踏出华丽的舞步来——她飘飘的衣裙,轻盈的身姿,令她在夜色中仿佛翩翩的蝴蝶……她轻轻哼着曲子,无论舞步怎样腾挪,美丽的眼睛始终盯着陶骧……直到他的面色柔和下来。
“陶先生,能赏光同我跳一支舞么?”静漪后退半步,提了裙摆,屈膝邀舞。她扬起的面孔,散发着柔淡的光。
陶骧轻叹,握住了她的手。
他此时心情很是复杂,但也不知为何,看到她平静柔淡的面容,复杂的心情都渐渐沉淀下去……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在甲板上慢慢地滑着舞步。其实他也不知道,此时他们是不是在跳舞。还是完全遵照着心意,一同在走一段崎岖的路——甲板上的设施都是障碍,往往在她眼看就要撞上去时,他会将她轻松带离……她飞扬的裙摆被碰的变了形状,惊涛拍岸般的回到水中,美的惊人……
他们似乎是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身处何处,在这冷冰冰的战舰上,这华丽的舞蹈,有种刀尖起舞的残酷凌厉的美,令人叹息。
“现在过去合适吗?”洪小玖碰了碰路四海,轻声问。
已经等了五分钟了,第四战区司令部来的急电,正拿在她手上。按说应该马上打断陶司令和太太的“雅兴”,可是无论如何她都不忍心……这实在是太好看也太难得的画面,她还从来没见到过陶司令这样。
这次谈判为招待美方代表的舞会上,陶司令也跳过两支舞。可那出于礼节的舞蹈,怎么和眼下相比?她也从来不知道这没有音乐和水晶灯的地方,也可以是最温馨的舞池……
“不合适。”路四海也轻声说,“除非必须。”
洪小玖咬了咬牙,眼看着陶司令和太太的舞步定了格,要开口却又止住——也不知何时云开了,明月当空,月光水般泻下,明净的月光中,他们静静相拥……洪小玖听到路四海叹了口气,几乎细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