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儿,是陆二姑娘陆妍歌的贴身丫鬟。
妍笙才将喝完大夫开的药,将将在牙床上躺下身子,外头便隐隐传来了一阵鬼哭狼嚎,杀猪似的凄厉又悲怆。她颇无言地扶额,同玢儿两个相视无言。
翠梨园同松风园距得近,她晓得,这是她的妍歌妹妹又闹腾开了,仍旧是昨个晚上那一套,不仅说辞不变,连带着每句话的口吻都一模一样——
“下雪天路本就滑,分明是她自己不当心,却硬要冤枉我害她!什么菜油的我一概不知!墨儿这蹄子受了指使诬陷我,父亲您怎么这样偏心!她是您女儿,我也是啊!平日里受尽长姐的窝囊气也便算了,这回竟还变本加厉了!父亲,父亲您怎么不相信女儿呢!”
然后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妍笙皱眉,不晓得妍歌又把什么值钱东西摔了个稀巴烂,又听见她哭喊道,“活着也是受气!我还不如死了呢!一了百了,省得碍嫡母和长姐的眼!女儿只有下辈子再孝敬父亲了……”
不行,她不能再听下去了,如果再这么听妍歌闹下去,她担心自己会冲过去替她将上吊绳系好结,然后请她把脖子往里头伸——就不嫌累么?折腾个什么劲儿?既然活得那么辛苦那就赶紧死好么?
“去,”妍笙脸上很不耐烦,一掀锦被坐了起来,眉毛都拧到了一堆,指了指窗户道,“将窗户合上,本来腿就疼,吵得人更心烦。”
玢儿悻悻应了声是,便走过去将两扇雕文繁复的窗叶合了过来。
哭闹声总算是小了些,她倒在榻上瞪着房梁顶,身子挺得笔直,有些像挺尸。玢儿走过来打望她的脸色,挨着脚踏坐下来,朝她沉声道,“小姐,二姑娘也忒过分了,奴婢看,您得寻摸个时间去收拾收拾她。没的让她觉得您没脾气,要骑到您头上来!”
妍笙嗤笑了一声,动了动腿,不动还好,一动便扯到了左膝盖的伤处,她疼得龇牙咧嘴吸了口凉气儿,将左腿摆在了一个比较适意的位置上,叹了声气,“我也想啊,可我得走得动啊!”不过,仔细想来,妍歌这回也算是帮了自己大忙。
其实妍笙的膝盖只是皮肉上的小伤,大夫说并没有伤筋动骨,可她喊起疼来没命似的,倒还真像那么回事儿,连医士都无言以对。沛国公拿着应选的诏书愁得胡子都白了,这下倒好,女儿成了这副模样,连床都不能下,怎么还能入宫呢?
心头对庶女妍歌的不满也愈发深浓起来。
正这个当口儿,府门外头的小厮却忙跌地跑了进来,神色有些不安的样子,通传道,“老爷,东厂的严督主来了,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手谕,特来探视大姑娘。”
陆元庆一愣,正要开腔,眼风却已经瞥见了那玄色披风的一角,一个高个儿的漂亮男人已经绕过了日照红梅屏朝这方缓缓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众东厂厂臣。那张如玉的面庞上带着笑,微微抱拳朝他笑道,“国公大人,皇后娘娘挂念陆小姐的腿伤,着我来看看。”
严烨是内监,着令他代为探病也不是不能够。那番话听起来……似乎还是有些道理的。陆元庆脸上堆起笑容,朝他揖手谢恩,“臣多谢皇后娘娘。”这尊佛往府里一杵,整个天都黑几分似的,沛国公也不做耽搁,比了个“请”的手势,朝他道,“厂公请,我这就陪您过去。”
严烨却微微一笑,“大人就不必相随了,皇后娘娘有话着我带给大姑娘,旁人不便听的。”
这回陆元庆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了,皇后娘娘何时跟笙姐儿熟到这份儿上的?竟然还有秘话请了这个厂公代传?
然而心头的疑惑终归只是疑惑,朝堂上混的人都知道,但凡严烨开了腔,再荒诞的事也能变成顺理成章,就算死的也必须是活的。他脸色不大好看,转而又想,这人再如何也只是内监,算不得男人,虽说不合规矩,但他开了口,自己想反驳是不能的。
因又无可奈何道,“小女的闺房在松风园,厂公且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