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的天儿,沛国府的数十个轿夫冻得不行,在瑞王府外头哈气搓手。隐隐听见府门里头传出一阵谈话声,听出是自家老爷夫人的,不由喜上眉梢,伸长了脖子往里头打望。
陆元庆同瑞亲王打过招呼话了别,两人笑颜拱手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好友的调调。妍笙在心里哼哼了一声,玢儿便替她打起了轿帘,接着她便弯腰进了轿子。
回到沛国府已经是戌正时分,府上各处都已掌上了灯,黄莹莹的烛光映着白皑皑的雪地,竟有几分奇异的美态。
顾嬷嬷扶着秦夫人的手臂,不住道仔细脚下,玢儿扶着妍笙走在最后头,秦氏掩口打了个哈欠,回过头朝彦习和妍笙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了吧。”这番话不是客套,折腾了一整天,对着一群朝中权臣贵家主母,措辞言谈是半刻不能马虎,她早已乏得很了。说着又望向玢儿,脸沉下去,嘱咐着说,“将大姑娘扶好了,雪地里滑,可不能将姑娘摔了。”
上回的事儿早已弄得玢儿心有余悸,对夫人的惧怕刻进了骨子,闻言忙不迭点头,连连应,“夫人放心,奴婢省得的。”又将妍笙的胳膊握得更紧。
秦氏微微颔首,美眸复又望向陆元庆,神色柔婉了许多,温声说,“老爷,妾身伺候您歇下吧。”说着便要上前去搀他的胳膊。
陆元庆的脸色却有些迟疑,不露痕迹地避开她的双手,沉吟了半会儿便道,“你回屋歇了吧,我去看看妍歌她娘。”说罢便旋身要往后院儿的翠梨园走。
秦夫人的脸色倏地变得难看起来,却又不好反驳什么。老爷怎么这样喜欢那姓江的蹄子?论美貌论家世,她都比那蹄子好了千万倍。而且还给他生下了彦习和笙姐儿,那姓江的算什么东西?不由越想越气,渐渐地连眼眶都红起来。
妍笙上前几步抚上她的手,劝慰道,“母亲别想了,夜深了,回去歇了吧。”说着又看向顾嬷嬷,“顾嬷嬷,扶母亲回房歇着吧。”
顾嬷嬷哎了一声,扶着秦氏徐徐朝后院儿过去了。
彦习在她耳旁叹了一声气,嗟道,“母亲也是个可怜人,虽是主母却留不住父亲的心,只望父亲莫太过分,将来若传出‘宠妾灭妻’的风声来,可就不好了。”
宠妾灭妻?她心头嗤了一声。可能么?父亲又不是傻子,母亲好歹是秦家嫡女,那样硬的后台摆在那儿,若是事情真闹大了,秦家怎么会坐视不理?她倒是可怜江氏,一个女人有野心并没什么,可怜的是江氏有野心,却没有能驾驭自己野心的手段。
和妍歌一样,都是小心思一大堆真功夫半点没的人,能成什么气候?上一世,她那个妹妹是多么嫉妒憎恶着她,最后的下场又是什么呢?嫡就是嫡,庶就是庶,正室就是正室,妾就是妾,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扶过玢儿的手便提步朝松风园走去,妍笙的眸子蓦地滑过一丝精光——
对了!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妍歌趁着夜黑风高在她闺房前的台阶上洒了油,想让自己脚滑摔倒,那时是玢儿走在前头替她滑了那一跤,若是今生……摔倒的人是她,是不是就能以抱病为由逃过应选?
她心头一沉,暗暗打定了主意,晶亮的眼中泛起丝丝异样的光。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绕过松风园的垂花门,厢房便近在眼前了。妍笙低下头仔细回忆着上一世玢儿滑跤的地方,不着痕迹地走到了玢儿的左侧,将她往右侧挤了挤。
玢儿见她换了个位置,不禁好笑,两人平日里明着是主仆,私底下却更像姐妹,便调了个手提灯笼,半眯着眼睛觑她,“小姐,路宽敞着呢,您挤奴婢干什么?”
陆妍笙侧过脸,嘴角有一丝莫名的笑容,晶亮亮的眼睛跃动着丝丝光芒,却没有回答。又朝前走了几步……约莫就是这个位置了,她心头登时紧张起来,竟巴望着妍歌洒下的油越多越好,让自己摔得越狠越好!
她的绣履落上了青石台阶,忽地脚下一滑便狠狠摔了下去,膝盖骨也狠狠地硌在石阶上,发出了一阵沉闷闷的声响,直疼得她倒吸几口凉气,眼泪都冒了出来,心中则是万分地佩服起自己来……
玢儿早被眼前一幕吓懵了,手上的灯笼也落到了地上,心道完了完了,这回怕是真要被夫人扒皮了呢……小姐啊小姐,走个路都不能消停,您这摔的哪儿是跟头,分明是奴婢的小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