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烨半眯起眼微微挑眉,他一贯知道陆妍笙这丫头喜欢耍嘴皮子,倒也并不想同她多见识。只又揖了回手便退了出来,孤身踱步到外头的甲板上。
淮河上的风席卷起他披风的袍角,夕阳的余晖在他的周身上下镶上一圈淡淡的华光,略带一种圣洁的况味。桅杆上悬挂的帆猎猎地翻飞,他扶着手栏抬起头远眺天边的余晖,这才发觉已经是日暮时分。
从甲板的另一头走过来一个身形单薄的厂臣,步履匆匆,朝着他的方向直直而来。严烨听见一个稚气的嗓门儿在他身后恭敬地唤道,“师父。”
严烨嗯一声,并不回头,只神色悠然地欣赏天边的落日,随口问,“事情办得如何了?”
桂嵘朝他揖手,一言一行恭谨到极致,回道,“都照着您的吩咐把话放回紫禁城了。”
严烨面上仍旧是淡漠的,波澜不惊。他略想了想,不由嗟叹了一声,脸上换了副愧怍的神态,又道,“小宋子一家老小可得好好安顿,他是枉死,等回了临安,你请几个大德给好好超度超度,这回的事是我对不住他了。”
桂嵘觑着他的面色,又朝他揖手说,“徒弟一定会好好安顿小宋子的家眷,必教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师父您宽宽心,节哀顺变。”
他半眯了眸子看远处,金辉灿灿地映入瞳孔,跃动着明丽的光,“要回临安还得个把月,让秦铮好好看着紫禁城。这回的事既然要了小宋子的命,就一定要办好办漂亮,别让他走得太冤枉。上回我让小宋子给苏胜文认了干爹,让秦铮借着这桩事好好做文章。高太后身边最称手的就是苏公公,必然处处护着苏胜文,咱们要做就做得干净利落,扣的帽子当然越大越好。毕竟留着苏胜文,咱们不好对太后动手。”
小桂子在他身后诺诺地应是。
严烨慢悠悠地说,即便是攸关性命的大事在他口里也变得无关痛痒,他道,“传我的口谕告诉秦千户,若是除不了苏胜文,就让他提头来见吧。”
桂嵘的头垂得愈发低,他跟在严烨身边这么些年,自然了解这人是怎样一副狠辣的心肠。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心狠无情,所以东厂才能在他手里如日中天。紫禁城里那帮所谓的主子,说得难听了,是生是死还不都是凭严烨的一句话。
是以,大梁朝的皇室何其可悲。
桂嵘心底幽幽地叹息,他抬起眼看着他家师父,这样的风度样貌,般配哪家的名门闺秀不能呢?只可惜了,他们内监都是残缺的人,即便再位高权重又如何呢,身体的残疾是一辈子也治愈不了的伤痛。不能娶妻生子,终究算不得个男人。
小桂子在心底替严烨惋惜,又忽然想起般若贵妃来。说起来,那可真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尤其是同他师父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两人简直是天下间最好看的风景,再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了。
他偷偷摸摸地瞄严烨,想起师父对贵妃似乎好得有些过了头,虽说有沛国公那层关系在里面,也不至于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吧?加上又有老督主同萧太妃的前例摆在那儿,不免暗自生出了些遐想来——莫非,师父对貌美如花的贵妃娘娘……
此时,严烨将好抚着腕上的乌沉木佛串侧目看他,朝他吩咐道,“娘娘身子不适,晚膳清淡些好。”
这么句话似乎在印证些什么,他何曾见过师父这么细心地照看过一个大姑娘?桂嵘先应了个是,又抬起眼看严烨,试探着道,“那……晚膳徒弟给娘娘送过去?”
严烨却摇头,“我亲自送过去。”
桂嵘在心里几乎落实了那个猜想,他暗暗感叹,师父不愧是师父,眼光果然非比寻常,别的内监找对食,顶好就是个漂亮的宫女,他老人家到底和普通内监不同,居然相中了金尊玉贵的陆府嫡女,般若贵妃。
小桂子在怔忡与敬佩当中告退离去了,空荡的甲板上又只余下了严烨一人。
舱房那处传来一阵年轻姑娘的嬉笑声,像是黄鹂鸟,又像是银铃,蓬勃着青春的朝气。他侧目看向那方,半眯着眼眸细细地去听,隐约能见里头传来陆妍笙娇脆的声音,不带任何防备,真实而随性。
像是某种难以抗拒的诱惑,他朝着舱房走近了几步,侧身立在窗前听得愈加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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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太医果真是医士里的大拿,一副药下去极为顶用,陆妍笙霎时生龙活虎起来。
玢儿同音素挨着她的肩膀和她坐在一起,女人之间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很难收住,三个姑娘聊着天,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小时候的事情上去。音素儿时过得凄苦,大多也都是妍笙同玢儿在说,她只淡淡笑着在一旁听。
童年是人这一生中最让人怀念的,儿时的一片飞花,一片落叶,铺陈开来都是一段段天真无邪的时光。干净,纯粹,不沾染半点世俗的尘埃,那样的美好。人在许多时候怀念童年,也许并不是刻意地去记忆一个人,一件事,只是单纯地怀念那种单纯如白纸的感觉。
“我小时候同别家的姑娘都不同,人家学女红的时候我在捉蛐蛐儿,人家临字的时候我在偷橘子……”说着儿时的事,妍笙吃吃地笑起来,“我父亲常被我气得跳脚,每次要教训我时,母亲就把我护着,现在想想也真是太调皮了,哪里有半分姑娘家的样子。”
玢儿心中感动得泪奔,点头道,“娘娘您能有这样的觉悟,奴婢真是太高兴了。”
舱房里的三人又闹腾了一阵,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