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才还没来得及再发作。梁荣海抢先一声喝到:“你胡说什么?怎么能不上,你成绩那么好,不上学干吗去?”
他这话软中带硬,责备中更带着规劝,使我不免哽咽了。回想自己十年寒窗,如若真的就此放弃,的确心有不甘。但今日这情形,也确实令我几乎灰心到底,不由得呢喃道:“我只是想不通!难道这天地下就没有个说理的地方吗?”
梁荣海道:“有理你就好好说,有什么想不通的?”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要说的。都写在了一张纸上。那纸,我已经给了陈副校长了。”
奇怪的是,这期间,张永才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不知为何。既没有再重申开除我的话,也不再强调我是怎么的一个“赖孩子”。
而此时我也已经泄了气,什么都不想说了,脑袋里乱嗡嗡的,不经意间,看见校长办公室门口,站了一长溜孩子们,他们是我的战友。从他们的目光里,我能感受得到,他们当然不是来看笑话的。因为他们看我的眼光里,充满了关切、愤怒、同情、甚至是崇拜的光芒!
同时又想对闻讯赶来的各位校领导们说许多话,但是脑袋一直嗡嗡的响着,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陈副校长终于也被那位戴眼镜的老师奉命请了过来,他拿着我昨日递交给他的那两纸问:“你这上面写的,是听谁说的?”
虽然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我还是如实说道:“我自己想的,自己写的。没听谁说。”
“你可知道上级文件规定学校是可以对非本县学生收取建校费的?……”陈校长抖着那两张纸对我说。
“我没听说过有此类的文件。”我如此说了句,就不再言语了。
而陈校长又苦口婆心的说了一大通。可我都当作是强词夺理,一句也没听进去。
不知是什么主任的刘庆苗老师,此时鼓励我要“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但我一句话也没再说了。这位刘主任声音洪亮,身材魁梧,行事雷厉风行,但也脾气暴躁,生气时满面紫胀,甚是吓人。我知道多说无益,是徒劳的,而且也恢复了胆怯的本色,从此沉默了。
他们又说了一番什么话,天黑下来了,大概到了放学的时候,我终于能够走出那间光线阴暗气氛凝重的小屋。
这就是我所想象中的“谈判”过程,没有谈判桌,没有对等的公平,而是暴力开路,一方具有压倒性的地位,纯粹的简直就是批判会,或者说我完全是受着这些平时把仁义道德放在嘴上的先生们的审判。我没有机会说出什么心里话,后来也没有勇气说出来,也是因为觉出再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如果耍嘴皮子真的能解决问题的话,这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暴力了。
回家的路上,迎着秋风,冷冷清清的,红伟和同村的几个孩子一起走着,但都是一路无言。
“我被开除了。你们如果有钱,就把钱交上吧。上学要紧。”最后,我叹了口气,还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回到家里,天已经全黑了。
家人们已经知道我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的全部梗概。
现在轮到父亲来审问我了,我担心刚刚在学校挨了一下午的批判,回家还要挨一通,那样我就真的走投无路了。但父亲并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做。
他虽然并不支持我的做法,但还是安慰我道:“是这样,他张永才要是真的不叫你上这个学了,那你就上汝集镇去上去,以你这成绩和水平,不管到哪里去上,考学都不会出问题。只是不过那样的话就得住校了,路程太远,还是新环境,也不好适应。所以我想要是能挽回的话,还是尽量挽回吧。……”
“我不想上了!”我这么冷酷的想着,也就如此说了出来。
“真的吗?”父亲很失望:“就为了这点小事儿,就不想上了?你成绩这么好,不上了太可惜了!”
“我受不了这个气。……”父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我确实觉得太窝囊,太屈辱。
“唉,你这孩子。怎么就想不通呢?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你有自己的认识,也许你的认识是对的,但是对的不等于就是现实。现实往往就是这样的。明知道是错的,是屈辱的。你现在没有条件去改变,没有能力去改变,就只能先忍受着。古话说得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屈辱,屈辱算什么。韩信若是不受那胯下之辱,呈一时之意气,哪里还有后来的那番大事业?……”父亲是高中生,这样的基本常识一开口就是一长篇。
我感到失望,对这世界的深深的失望。要死的失望。但是唯有无言以对。
“明早我给你钱,把钱交给张永才,向他赔礼道歉,多说好话……”
我出了屋,室外一片黑漆漆的,乌黑的天空里不见一颗明亮的星辰。
我想平静下心情,好好想一想,但是总是不能。耻辱感和失败感包围着我。令我几乎万念俱灰,对这周遭的世界彻底失望,对自己也彻底失望。因为觉得自己太无能。
直到很晚,不停地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么一句话:“正义没有武力是无能!”那么“现在我既然没有武力,既然是无能的,就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没有正义的世间,还要在这世间生存下去,苟且偷生下去。就这么失去了正义……”模模糊糊的睡去。感觉到冷彻入股的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