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明守在她的床边,还是那身没有改变的衣着,只是原本那代表他从不服输的指向天空的竖直短发变得有些混乱,一根又一根粘在一起,就像一个穿越了沙漠的苦行僧一样疲惫不堪。眼圈深陷进眼眶里,眼眸红红的,布满丝丝的血丝,脸上满是油腻的污垢,嘴角长出短短的但却很扎眼的胡须。
——是那么的落寞,是那么的让人想了解他所经历了的故事。
——是那么的让人感到心疼。
子涵看着他,轻轻伸出手,抚摸着嘉明的脸颊。
她知道,这些日子他一直陪着她,原本桀骜不驯,放荡不羁的他可以为了她而放弃他的自由,放弃他曾经视为生命的东西,她知道她要珍惜。
扶我起来。她说。
嘉明抚着她的背,将她轻轻扶起,她坐直了身子,靠在床头,脑袋立刻传来了一阵阵疼痛感。
那种痛,就像是吸食鸦片一样,是那样的诱人,一种可以让人解脱,感到快乐自由的痛。
她抚着头,这样的感受多少让她有些意外。穿着白大褂一脸严肃的医生从门口走了进来,检查完床头那个庞大的白色机器之后,他翻开一个本子,记录下仪器上的一连串数据然后呼出一口气,说:嗯,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以后要注意多休息。
子涵听着这些话,似懂非懂,她或许真的就有那么些模糊了。
爸,我这究竟是怎么了?她摸着脑袋上的白纱布仪器,这些复杂的东西,多少让她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好奇。
楚世雄看着子涵,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嘉明做了医生的助手,帮子涵解下头上的那些仪器,她摸了摸子涵的脑袋,然后嘴角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说:傻瓜,你能有什么事呢?只是照顾爷爷太累了,你需要多休息而已。
那个勉强的笑,只是子涵看不到。
听到爷爷,子涵才如梦初醒,她都不管她身上那些复杂的东西。她一把扯下套在脑袋上的纱布,吓得嘉明瞪大了眼睛:小心!小心!
子涵装作没听到,却说:爷爷呢?爷爷怎么样了?
嘉明忙碌的双手在那一刻停了下来,她低着头,只看着那些长长短短的透明的塑料管。爷爷,他……还是没醒过来。
怎么会这样?医生不是说用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吗?子涵的眼里满是落寞的失望。
原来他们是这么说的,但后来,他们只能说,他们尽力了。
子涵翘起身,掀翻被子,扔掉绕在手臂上的那些管儿:我去看爷爷。然后就像一阵疾风,吹向另一个病房。楚世雄也跟着子涵出了这个病房,留下了嘉明独自一人,等着一堆仪器发呆。
这些仪器刚从子涵身上剥离下来,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体温。捧着这些他看不懂的东西,有那么一刻,他在发抖,失神。这些在逐渐变得冰冷的东西,正在失去子涵体温的东西,宣判了子涵未来的令人心痛的命运。
窗外的天,美好的有些过分,每一束阳光洒向这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一如几十个日子前的那个灿烂依旧的夏日。
嘉明坐在病床上,捧着那些已在现实中变得冰冷的仪器陷入一阵空白。
与子涵的相遇是在三年前的一间酒吧。
嘉明刚从危的身边离开,可他发现想要脱离原来的生活模式,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觉得这一天天的日子难以打发,每一秒时间都会被无限地变长,折磨他敏感的神经。
他很闲,可有人不闲。那些人,也突然间让嘉明忙的不可开交。
——人活在社会,总有太多的东西身不由己。
酒吧的一角,嘉明独自一人默默喝着酒,无聊的日子,酒精是最好的伴侣。
——忘掉过去,忘掉现在,忘掉未来,忘掉自己乃至一切,在一个空白自由的世界独自默默和时间打这场战争。
在这最寂寞的时光,他唯一可以消遣的东西,也就是这冗长到没有尽头的时间而已。
同一间酒吧,同一个位置,同一种苦涩难熬的酒,以及那深深浅浅的同一份落寞。
酒精慢慢侵入嘉明的身体,进驻他身体每一个细胞,麻醉着他的神经。喧闹的音乐声充斥这个空间,酒瓶在炫欢缤纷的灯光下交错。
嘉明的周围,渐渐围上了十几个人。即使他真的有些醉了,可凭借那闯荡江湖的那些经验,敏感的直觉告诉他,这些人绝非善类。
原本,他是有机会可以走掉的,毕竟,他曾是那个站在这些混混顶端的那个人。可是现在的他,一心只想过安宁的生活,这些麻烦,是必不可少的。
——欠下的东西,迟早是要还的,逃避又有什么用呢?
杯中的血红色液体在嘉明手中的高脚杯中荡来荡去,然后被嘉明一口咽下,周围人正在以装作顾客的样子向他靠拢。他也不去理会他们,只管一个人倒满一杯酒,再一个人慢慢将它吞进肚子中。
桌上的酒瓶子已经摆了满满一大桌,但还不见嘉明有醉倒的意思,周围的那十几个人有些着急了。原本他们想等嘉明醉倒了再好好教训他,毕竟对于这个强悍的人,他们多少是有些恐惧的,关于他的传言他们听说过不少,不过大多数都是负面的东西,因此他们顾忌不少,可没想到他的酒量却是出奇的好,这多少让他们有些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