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放明,古老而略显破损的遵化城墙之外,那地狱般的场景一点点地呈现在朱由检的眼前。
在正对着南城门、约有百步之处,溃逃至城外的明军首级,被蒙古人堆成了一座小山!
那一颗颗血肉模糊的首级,无不圆睁双眼,使劲瞪向遵化城头的朱由检,死不瞑目!
而那朵颜酋长“大yīn_náng”者勒蔑,此时正高高地立于首级堆成的小山上,随手用马刀向下一插,插起一颗头颅,高高举起,对着城头高喊:“胆小如鼠的无耻汉人,若还不开城投降,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我投你妈!”朱由检的眼珠子都红了,恨不得立刻就要冲下城头,飞身上马,到城外将者勒蔑斩成十七八块喂狗!
旁边的石彪忙苦苦劝解道:“殿下,千万不要中了蒙古人的奸计!他们这是在用激将法,想把咱们激出城外啊!我军如今兵力过少,惟有死守城池方为上策!”
朱由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道:“我他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突然,一个熟悉却是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所谓慈不掌兵,为将者第一要务,便是克服心中的感情,一切以大局为重!”
“美凤!”朱由检失声惊呼,“你怎么来了?你身负重伤,还不给我快回去休息!”
眼前的戚美凤全身披挂,只在左肩处用纱布厚厚地包扎了起来。那殷红的血迹,将雪白的纱布染红了数层,似乎还在缓缓地向外渗出。她面色苍白,脚步也有些踉跄,却勉强对朱由检报以温柔的一笑道:“末将如今是遵化城中官阶最高的将领,自然要负起守城之责。这些小伤算不得什么,至少坐在这里指挥,还是不妨事的。”
朱由检顿脚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玉怜也真是的,她怎么就能放你来呢!”
可他话音未落,就看见包玉怜和那名异族少女,也都穿上了铠甲,登上城头。只是这两件铠甲本是按照男人的身材制成,她二人穿在身上,则显得过于肥大,甚至有些滑稽。
可朱由检此时根本笑不出来,急得脑门上的青筋都迸了起来,连声道:“你们这些女孩子来干什么?这里是战场!还不快给我下城去!”
包玉怜凄惨地一笑道:“王爷,我们已经听说,守城的明军在昨夜哗变,逃跑了一大半。这遵化城眼看就要守不住了,王爷您一直在前面浴血奋战,我们虽是女流之辈,也不能在后面躲着啊!就算想躲,也只能躲得了一时,一旦城破,却又能躲到哪里去!与其那时受尽蒙古人的污辱,还不如现在上城来,和王爷并肩作战!就算死了,玉怜也绝不后悔!”
那名异族少女虽然不会说汉话,却也坚毅地点了点头,奋力扬起手中的短剑,表示与包玉怜想法相同。
朱由检仔细想想,也真是这么个道理。遵化城中的守军本来就不足两千,就算加上戚家军,也不过二千五百人。清晨时的一场哗变,逃走了一千人,全都死在了城外;剩下的不到一千人,有一部分被戚家军当场格杀,剩下的都关了起来,指望着他们守城,那是纯属扯淡!
也就是说,偌大的遵化城,竟要靠着不足五百名戚家军的士卒去守!而攻城的敌人,则是凶猛的蒙古人,兵力至少在五千以上!
敌我兵力如此悬殊,朱由检心中已经隐隐预测到了众人、也包括自己的命运。他瞪着血红的眼睛,紧紧咬着牙关,尽量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然而望着戚美凤、包玉怜,以及那名异族少女,心想她们这个年纪,本应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节,为何也要遭此大难!与其城破被俘,遭尽百般污辱,还真不如痛痛快快地战死!
念及此处,他终于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无声地夺眶而出。
那名异族少女见朱由检流泪,抢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温柔地替他拭掉泪珠,灿烂地微笑道:“don’tcy,an,godwillblessyou(别哭,我的王子!你是一个好人,上帝会保佑你)!”
朱由检苦涩地对着她一笑,心想上帝这二*要是会保护好人,那真是老母猪都能上树了!纵观古今中外,人类发展的历史,几乎就是一部弱肉强食、攻杀不断的战争史。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中,有多少好人被无情地杀戮,那上帝又何曾显过灵?
而一旁的戚美凤和包玉怜见了,却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动,暗道这异族少女好大的胆子,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信王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
从朱由检的眼神中,她们读出了爱怜和一丝暧昧,不由得又是鄙夷又是嫉恨,却又带着几分敬佩,心中暗责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像那少女一样勇敢?
半晌,戚美凤才轻舒了一口气道:“殿下,您就不要责怪玉怜妹妹她们了。如今我军兵力过少,必须动员城内的百姓上城防守。玉怜妹妹为他们带了个头,百姓们见殿下的眷属都亲自参战,也必定会誓死守城的。”
“美凤姐姐!”包玉怜羞嗔道,“我不是王爷的眷属!我真的只是他的医生,真的!!”
此时,戚家军中的士卒已经知道包玉怜乃是女儿身。可眼下大敌当前,谁还在乎这些。见包玉怜被戚美凤揶揄几句,羞得满面通红,众人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也将那种悲壮肃杀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朱由检却笑不出来,仍是紧张地道:“美凤,你看蒙古人马上就要压过来了,咱们这么点子人,如何能守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