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卫红闭上了眼睛,她不愿再看了,可狱警的声音在耳边又响起了,「瞿卫红,睁开眼睛,否则我们将以你父亲的反革命罪同伙将你逮捕,听到没有!」
瞿卫红害怕了,她强令自己睁开眼睛看。玻璃后面,所谓的「思想教育」已经开始了。四名犯人的上衣已全被脱掉了,狱警用绳子一个一个地反手捆绑起来,再补一根短绳加紧。然后,用一把锤子插在后背的绳索上,转动锤子,让绳索加力。只见,绳索逐渐镶入臂膀,肌肉慢慢肿大,皮肤渐渐变黑,上面渗出汗一样的液体。
一时间,几位犯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有的,象磕头一样,头顶在地上,嘴巴张得老大,一声叫道底,许久没有回声;有的已晕倒,头歪在了一边,随着绳索加力,时不时发出惨叫。
所有犯人中,只有父亲咬紧牙关,默不作声,那几个狱警显然很不满意他的表现,大声喊问:「瞿方书,你认不认罪,你认不认罪!」
父亲轻蔑的笑了声,然后朝那狱警吐了口唾沫,毅然决然的说:「我没有罪,有罪的是你们,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了,你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父亲的话彻底激怒了这群狱警们,他们像是疯了一样,全员上阵了,有人拼命地拉绳子,有的人拿起藤棒,朝着跪着的父亲使劲地打,每一下,都能打出父亲皮开肉绽。
而在玻璃窗外的狱警则吸着香烟,默默不语,不时还看一眼瞿卫红胸前的丰满jù_rǔ,脸上那好色而得意的神态全被瞿卫红收入眼底,她恨,她痛,她真想……可她不能,要忍耐,一定要忍耐,她这样告诉自己。
终于,父亲被打得昏了过去,其他几个犯人都被押走了,一盆冷水泼到了父亲的身上,父亲又醒了。那名押她来的狱警使劲向前一推,瞿卫红从凳子上颠倒了,一对惹眼的rǔ_fáng上下左右激烈地活蹦乱跳了好一会儿。
在场的狱警们全都得意的狂笑起来,一人边笑边道:「哈哈……瞿卫红,你可以探监了,只有五分钟!」
瞿卫红这时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她趴在玻璃上看着一点点挪步过来父亲,看着他满身的伤疤,看着他嘴角的血迹,心头就像埋了一块大石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小瞿,你……你长大了,爸爸见到你很开心,你一定要坚强,要勇敢,要相信自己,要相信邪不胜正,要好好陪妈妈,等爸爸出来……」
两个小时后,大铁门再度打开,瞿卫红走出了牢门,手里还提着来时的饭盒。她的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低头抽泣,伤心欲绝的样子着实惹人怜爱,回去的路上自然成了路人关注的焦点,老大爷老大妈,中年夫妇,小男孩小女孩,所有人都在看她,可她好似完全看不到,只是哭,哭的梨花带雨,哭的眼睛都糊了,路都看不清了。
天上下起了小雨,滴滴雨点落在起了浓雾的玄武湖里颇有小资产阶级情调,一艘小船向岸边的湖边小路划了过去,瞿卫红恰好走在这条路上,当船头与瞿卫红相遇时,悠扬的古韵响起了。
这古韵正是琵琶古曲《十面埋伏》,瞿卫红的脚步停了,她看着船头,眼前这个弹琵琶的男人不就是下午带他去监狱的那个清秀英俊的男人吗?顿时,三年前在船上的一幕幕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蒙蒙月色,浩浩扬子江,一个少女独坐船尾,听到琴音铿锵……
瞿卫红明白了,她什么都想明白了,这个男人就是「康德先生」,只有他知道自己父亲的事情,最后那封信他说要和自己见面,所以他来了,来到自己的家乡,用一首《十面埋伏》跟自己见面,正如他们两个人本来见面的第一次相遇。
「彩霞小姐,快点上船来躲雨!」瞿卫红想都没想,一跃而跳到了船上,看着傻笑的男人嗫嚅着说:「康德先生,你这个傻瓜,你怎么才来!」
他们之间要诉说的情与爱其实早已在信里写尽,如今见面什么话都不用再说了。他们在烟雨中相对而站,四目相对,瞿卫红止住了泪水,男人轻轻拉起了她的手,暖暖的说:「这位同志,你好。我叫石康,你叫什么名字?」
瞿卫红破涕为笑,嘻嘻笑着说:「石康,难怪你叫自己康德先生,真是不害臊!你把这曲子弹完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说完话,瞿卫红支起了船上的一把小雨伞,石康则轻轻荡着浆,小船摇晃着驶向湖心一片烟雨迷雾上。然后停下双桨,任小船在河水中自由飘荡,又抱着琵琶,素手轻挥,叮叮咚咚地弹了起来。
他忍不住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瞿卫红,只见她脸色潮红,面带微笑,两眼望着远方,好看的嘴角微微翘起,一脸都是宁静和幸福。见石康转脸看她,她也是回眸一笑,眼中满是娇媚。石康左手突然下滑,右手五指挥洒,弹出一串令人心跳的颤音。
当弹到霸王别姬那一段,石康看到她的眼中满含泪水,完全沉浸在悲苦之中。忽然意识到她信里提过的关于她父亲的种种诸事,又联系到他来之前的打探,和她去监狱看父亲出来后的情绪,心中突然一阵说不出的酸楚,不禁为这个本来无忧无虑女孩儿的遭遇而痛心不已。
一曲既终,石康悠悠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