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北衙禁军,还是南衙卫兵,都奉命守到了最后一刻。哪怕贼寇已入城,左右监门卫仍如往常一样值守皇城诸门,直通天门街的朱雀门内外,守卫们似乎还在等待次日承天门楼上的鼓声响起,朝臣踩着鼓声披着晨光涌进这皇城内来。
而事实是诸人都知道,这不可能了。
傍晚锁门时,方方正正的偌大皇城,诸司诸卫几乎是人去楼空,连值宿的官员也比往常少了一大半,好像大家都知夜间会出什么大事。
到了晚上一贯清寂的天门街上,传来了脚步声、马蹄声,还有火光。
那声与光迫近,像干灼夏日里群聚涌来的飞蝗,抵抗也变得无济于事。卫兵几被砍杀殆尽,朱雀门、含光门、安上门,三门陆续打开,贼军就呼号着冲进了皇城内。
只要穿过承天门街、夹城横街,就能打开承天门,进入宫城。一向死气沉沉如古井一般的皇城,此时包纳了黑幕下的厮杀哭饶声,还有数千支燃烧的火把,油味呛人。
宫内霎时乱套,贼寇却杀得正是起劲时。一众人包围了内库、左蔵库、外库等等,逼迫太府寺官员开门,年迈的太府寺卿沉静起身,从小门出来,携钥匙投了井。
城中百姓几乎都缩于宅内,紧张听着屋外动静,然对于贫苦的多数人而言,入城的贼寇却并不打算动他们分毫,他们只入大宅贵户,烧掠抢夺以泄怨气。
这一夜很长,叶子祯打算携母及阿樨出城时已经晚了,但他也知道不能待在李宅,最后无奈之下又躲回了务本坊的寒宅,希望能避过这一灾。
半夜里,外面不时传来杂沓的行军声,阿樨醒来数次,一次哭得比一次厉害。就在叶子祯将他再度哄睡时,一众人冲进了国子监,逮住还没逃走的国子监生就打,焚书掠粮,像是强盗。
哭嚎声在长安各个角落四起,叶子祯怀中抱着小娃忐忑等这夜过去时,宫城内愈发混乱。
内侍省几乎被翻了个遍,宦官们没能逃过入城贼军的刀剑,纷纷丧命;偏居太极宫一隅的广安公主,在贼人抵达前自缢殉国;内灯火通明,贼军冲进去时,只见得一白发苍苍的紫袍老者——
那是李国老。
李国老一阵咳嗽,贼军们冲过去时,只见他面前唯留一只空酒盅,再无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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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长的夜也会迎来白日。
按照惯例,五更二点,承天门上的鼓声会准时敲响,随后长安城各坊门会逐次打开。
但这一日清早,长安百姓没有等到承天门的鼓声,也无坊卒守在坊门口叫嚷“莫要挤莫要挤!挤出去也快不了多少嘛!”的声音。
只有贼军满城张贴告示,说的尽是揽聚民心的话,无非是讲起兵是为百姓,要清算的乃是饮人血吃人肉的昏君佞臣,百姓尽可放心安居,不必慌乱。
有胆大的百姓纷纷出门,夹道围观,改口称贼军为义军,也得义军抛洒金帛等物,引得一众人哄抢,就差没喊万岁。
而贼军领头呼作胡潮者,在众人拥立之下,当日即登太极殿,自称胡王。
同时,下令告知百姓,凡知京中何处藏匿朝廷三品以上高官者,报之有巨赏。一时间,人人都好似长了火眼,处处搜寻可疑的藏匿官员,以获巨金。
这天,叶子祯的家门被敲开了。
自他得知胡潮对朝廷高官开始清算起,他就带着老小搬回了许稷隔壁的小宅子。
他眼下衣着朴素,且早预备好了一整套说辞。倘若有人问起隔壁的许侍郎去了哪里,他便说许侍郎是个胆小鬼,早就收拾东西跑了,且两家平日里也就是邻里交情,紧要关头谁还顾得上谁?倘问起他在长安是做什么的,那就说自己是一穷二白的儒生,本是打算住在国子监旁熏陶一下,等着考进士云云。
一众贼军果将他盘问一番,叶子祯对答如流,不露破绽。
但那贼军觉得他哪怕穿着粗布衣裳,身上都有股子养尊处优之气,不免怀疑。
叶子祯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但仍坦然地说:“某本出自江淮富户,无奈被贪官坑害家道中落,不然也不至于沦落此地,不信可问对面道观的小道,某可是在此住了许久了。”
贼军小头目一听他是被贪官坑害,顿时生起同情之心,终于领着下属往道观去了。
叶子祯关上门时,夕阳照得他发冷。
阿樨又哭起来,叶子祯刚转身,门口则又响起敲门声。
他俊眉一蹙,又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以便再次应付这些苍蝇一般的起义军。然打开门,却只见一熟脸庶仆。
那庶仆面色惨白,带着哭腔同他说道:“国老昨晚于政事堂仰药自尽了……”
叶子祯觉得今年长安的初冬来得早了些,他手按住门框,想要问一两句,但最后却只是干巴巴地说:“知道了。”
这位祖父素来严苛自律,绝无可能为了活命迎合反贼,他没有选择同李家人一道回陇西,就无可避免这样的结局。
他是帝国肱骨,他曾力挽狂澜,他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如今却选择这样了结漫长一生。
叶子祯等到那报信的庶仆走远,才缓慢回过神。他想起许多事都没来得及问,譬如眼下遗体在哪,譬如皇城内眼下局势怎样,又是否有可能将祖父的遗体带回。
此时的长安城,充斥着机遇与危险,无非是洗盘后的权力财富再分配。起初胡潮还下令约束,但一群饿狼进了肥肉遍地的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