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曾见过,中原沃土千里,却无鸡鸣,更无人声——那是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源远流长,也曾fēng_liú蕴藉,埋过多少英灵,百年来都未经过如此浩劫。
真正的“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太苦了,苦不堪言。
太惨了,惨不忍睹。
她至今都记得那一点点渗入泥土里的滚热鲜血,记得那掺着血肉腐烂腥臭味的山风,记得牺牲将死的士兵渐渐涣散开的眼瞳,记得孩童声嘶力竭的那一声“娘”,记得那个数日未曾饮水却还有眼泪的干瘦妇人,记得灶台锅炉里用浑浊雨水烧着的发白骨肉,记得用那干瘪的唇舌麻木的吞咽同胞血肉的饥民
世间的刀兵金戈下总有太多无辜百姓的血泪,而凡人一切的悲欢离合总是那样的寻常且沉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一遍又一遍的轮回。
只“太平盛世”这四个字轻的如天光,重的如神佛,高悬于苍穹,让乱世苦海里苦苦挣扎的芸芸众生可望而不可即。
姬月白确实是有太多太多的遗憾,可是她马上就要死了,这些遗憾却全都是不能与人说的。她只能尽力睁大眼睛,用余下的一点力气看着站在床边的男人,玩笑般的开口道:“昔日,我在宫里曾听皇姐盛赞你‘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令她临镜必叹而后,皇姐与南平郡主更是为你反目”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当年的永熹公主多少还是有些矜持,没有当着妹妹的面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但是,能够令那样一位美貌骄傲的公主亲口盛赞,甚至为此而自惭形秽,不顾身份体面的与南平郡主反目——可以想见,那是何等样的容色和人才。
姬月白的喉咙依旧干灼如火烧,她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是从石缝里面挤出来的甘露,但她还是竭力往下道:“再后来,听说你驱逐北蛮,收复失土,我亦心向往之,只恨这样的人物,我却从未有幸能一睹真颜”
“实在是,有些遗憾啊”
姬月白这样感叹着,在最后的清明里,她依稀可以看见那个男人因为她的话而微微睁大双眸,淡漠冷定的目光里第一次露出了讶色。然后,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覆在玉石面具上,似要在她的面前将那张面具揭开。
姬月白睁大了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然而,她终究还是没有看见那张脸——那张曾经令无数少女痴恋心碎,也曾经令无数敌寇望而生畏的脸。
她死了。
死在新朝将立的前夕,死在那位结束乱世的新帝目光下,死在那明媚的春光里。
她死的干干净净,可又满腹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