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瑾听着皱起了眉,觉得李知恩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总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于是道,“你继续说。”
李知恩弯了弯腰,接着道,“当时织造局是表明了不用那个的,他们眼里看重的是三个月出一尺的蜀锦云锦,这种笨重机器织出来的粗布,还入不了他们的眼。”
“可要是放任这两部机器在民间流通,大臣们又担心商人为求牟利不顾百姓死活,这跟官家卖布是一个理儿,只是到那时得益的就是那些造得起机器的大商人了。”
“为不使民间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先帝便将那两部机器封了起来,所以皇上您后来没听过,就是因为这个。”
“不与民争利……”荣瑾一面想着这句话,一面拿手轻轻敲着桌子,忽然道,“若是卖与番邦,不就既不与民争利,还能替朝廷挣银子了?”
李知恩心里暗暗赞了句皇上敏锐,他刚才查出来的时候也觉得把那么好用的机器弃之不用实在可惜,可架不住大臣们反对,先帝也赞同大臣们的意见。
还是皇上年轻,脑子活络,李知恩道,“当时那跟织造局官员一起进献机器的顾霖也是这么说的,被大臣们驳了回去,认为以官家之尊而行商贾之事有伤朝廷体面,先帝虽有意动,但大臣们反对的太激烈,这交易番邦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倒是那顾霖向先帝提了个请求,先帝答应了。”
李知恩想起什么笑话似的,道,“那顾霖问先帝要是他保证把布全都卖到番邦去,能不能让他还用那机器,先帝一想也是,那机器既然是他献的,想来在扬州造了不少,要是真都给封了,那顾家损失就大了。”
“他一介平民商人能时刻想着朝廷,有这种好东西能主动献出来,已经够忠心的了,要是因为忠心反倒破了产,对朝廷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于是先帝就答应了。”
“但先帝也说了,他的布卖是可以卖,但不能卖给西北的胡人,到时那些胡人拿从顾家买的布,来换咱们的粮食,不就成了变着法的资敌了吗。”
荣瑾听了点点头,道,“父皇心里还是明白的,这些布本钱既低,卖价想来也不会太高,要是卖到胡人手里,他们转头再拿来换粮食,其实还是把布卖给了咱们的百姓,咱们还损失了粮食。”
李知恩连声道皇上英明,荣瑾有些好奇,“父皇都这么说了,那顾霖是怎么答的?”
李知恩脸上浮起抹古怪的神『色』,道,“那顾霖答应了,不但答应了,还对先帝道,他原本就没想把布卖给咱们大秦周边的番邦,因为只要是挨着的,他不管卖到哪,最后可能都是卖给了咱们自己的百姓。”
“顾霖说他打算造海船,把布卖到海外诸国,这样带回来的只有银子,咱们大秦是半点损失都没有的。”
荣瑾呵地失笑,站起来走了两圈,轻轻叹道,“这个顾霖狡猾啊,想来他的本意根本就不是卖布,而是开海,真是好一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海禁是从太祖时就立下的规矩,本朝开国百年还从未有人提过开海,这顾霖也着实是个人物,如此胆大包天,难怪能成一方首富。
知道了顾霖的目的,后面的话就不用李知恩说了,顾家能有现在的成就,想来父皇是答允了他造海船将布卖到海外诸国的请求。
只是顶着这天下仅此一份的海商身份,顾家还能安稳地在扬州做江南首富,没有被那些红了眼的商人联合起来撕碎了,倒也是件怪事。
商人逐利,为了钱财可以连『性』命都不要,顾家这么招摇,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荣瑾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李知恩查的仔细,竟扯出这么一段旧事,荣瑾只当是听了个故事,并没太往心里去,所谓朝廷卖布挣银子,也只是一时听到那随口一说,朝廷的根本在于天下万民江山社稷,可不在做生意上。
他关心的是既然顾珩身家清白,又出身富贵,想来也不是那种下三滥的无耻之徒,霍臻被他所救大概只是碰巧。
倒要想个法子谢谢这人才是,荣瑾回过身来坐定,却见李知恩脸上古古怪怪的,便道,“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作怪。”
李知恩正想着那顾家海船的事,冷不防被皇上叫破,忙告了个罪,道,赔着笑道,“臣只是觉得那顾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有些可笑。”
“嗯?”荣瑾抬头看了眼,有些惊讶,“怎么父皇没有答允他造海船?”
李知恩摇头道,“那倒不是,海船的事先帝确实答允了他,只是开海的事儿却没同意。”
这倒奇了,都准他造海船出海了,难道还不准他做生意?父皇可不是这么不厚道的人。
荣瑾略一思索,示意他继续说,李知恩当然不敢跟皇上卖关子,原原本本地道,“这事儿倒也不是先帝的意思,是大臣们反对,海禁是太祖定下的规矩,只为了个商人就开海,谁也不敢说这个话,但先帝都已经准了顾霖,于是就有大人出了个主意。”
李知恩一脸那位大人真缺德的表情,接着说道,“那位大人说顾霖既然说要造海船卖布,那就让他卖布,他自己说的只带银子回来,那就叫他不准往回带货,这样只卖不进,算不得贸易,也就说不上是开了海禁,既没违逆太祖的规矩,也照拂了先帝的面子。”
荣瑾,“……”
想不到朝中竟有这等不要脸的人才,荣瑾不禁大开眼界,摇了摇头,问道,“那顾霖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