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口中所说的“小杂种”就是那种没了父母的孩子。
为什么会没有父母?原因有很多,最常见的就是父亲喝多了倒在郊外冷死了,或者喝了劣质酒酒精中毒死了,母亲改嫁或者跑了,留下一窝小毛子。没有亲人照顾,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为了活下去,这些小孩只能去偷,去抢。冬季和春季是这些孩子最难熬的时候,要吃没吃要穿没穿,是个人都会急眼,所以这个时候乡下的治安那是糟糕到极点,偷窃抢劫事件层出不穷,杀人事件也不新鲜。所以城里人在熬冬春的时候极少到乡下去————事实上,城里和乡下简直就是相互隔离的两个国度,极少有什么来往,城里人过城里人的,乡下人过乡下人的。那些小孩跑到城里去,也不会有什么就业机会,只能捡垃圾或者做小偷,非常招人讨厌,用城里警察的话来说,这些小杂种都应该剁手。
苏联解体才几年,原本富裕的、消费力旺盛的远东,贫富差距便拉大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城乡之间的隔阂更是令人心惊。
车开进了一个相当偏僻的村庄,萧剑扬支付了车费,然后下车,朝村子走去。他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妇扛着锄头迎面走来,都才二十多岁,女孩穿着一双很旧了的棉鞋,男孩穿的是夏天的胶鞋,脚丫子冻得通红,向来客憨厚的笑着。萧剑扬走过去用俄语问:“你好,请问伊凡教授是住在这里吗?”
女孩睁大眼睛:“伊凡教授?你是说那个凶得要死的老酒鬼吗?”
萧剑扬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波琳娜说过,他父亲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很有才华的学者,很受人尊敬,怎么到了村民嘴里就成了凶得要死的老酒鬼了?
男孩说:“这里没什么伊凡教授,只有老酒鬼,天天喝得大醉然后跪在地上对天咆哮,一不高兴还骂人,凶得要死……呶,他家住在那边,要不你去看看?”
萧剑扬向他们道谢,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走去。
伊凡老酒鬼住的是一幢木屋,自己砍木头建的,比较简陋,但好歹还能防寒保暖。木屋后面用篱笆圈了一块地,地里长出了绿油油的蔬菜,那是菜园。他刚走到门口,一条狗便冲出来向他狂吠,一口牙齿锯齿般尖利,吠声如雷,令人心惊……给咬上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萧剑扬并不怕它,就连凶狠迅捷的军犬他都能徒手格杀,会怕这种家犬?他站定,看着门口正想说什么,就看见一位俄罗斯农妇从里面走了出来,骂:“卡佳,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那条凶悍的家犬让她一骂,登时就夹起了尾巴,不敢吭声了。农妇这才看着萧剑扬,微笑,客气中带着警惕:“小伙子,真是抱歉,卡佳今天还没有吃饭,脾气坏得很,没吓到你吧?”
萧剑扬打量着她。她已经快五十岁了,身体微微发福,不复年轻时的苗条,但这无损她的美丽。她有着一头黑色长发,一双蓝色的眼睛,五官精致,笑容亲切,俨然就是波琳娜二十年后的样子。看样子波琳娜更多的是遗传了她的基因,女生肖父这句话在她身上不管用。他说:“是……是安娜老师是吗?我找伊凡教授。”
农妇呵呵一笑:“伊凡教授?好几年没人叫过他教授了哟。这里就是伊凡教授的家,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萧剑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过去。安娜接过来一看,照片上,一对青年男女正依偎在一起,男的黑头发黄皮肤,女的黑色长发肌肤白如凝脂,都戴着军帽,穿着迷彩服,英气逼人。她看过照片,面色就变了,叫:“你是谁?怎么会有跟我的帕娃的合影?”
萧剑扬说:“我是她的战友。”
安娜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你是她的战友?她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听说chen那边打得很凶,她是不是上战场了?快说啊!”
卡佳不失时机地冲萧剑扬汪汪两声,露出一口白牙,警告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有种你不说试试!
安娜一脚踹过去将它踹了个筋斗:“卡佳,滚一边去呆着,不许乱叫,不然今天晚饭没你的份!”
卡佳爬起来,喉咙里嗷呜几声,耸拉着脑袋走到屋檐下趴着,不敢再吱声了。
萧剑扬说:“这条狗挺通人性的。”
安娜露出笑容:“它是帕娃养的。帕娃最后一次回家的时候把它带了回来,当时它还才两个月大,帕娃说那是澳大利亚牧牛犬,十分坚韧有力,训练好了能当猎犬,正好做老头子打猎时的助手————她爸爸很喜欢打猎。她在家里呆了几天就走了,一走就是好几年,一封信一个电话都没有,卡佳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已经把它当成家里的一份子了。平时它可以看家护院,到了夏天还可以跟着老头子到森林里打猎,每次总能叼回一只兔子或者扑倒一头小鹿什么的,顶个棒小伙呢。”看得出她对这条狗的感情很深,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了,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萧剑扬微笑着倾听,他听得出,她说的是狗,但表达的却是孤独,儿女不在身边的孤独。
安娜说了一堆,忽然反庆过来,敲敲自己的额头,抱歉地笑:“哎,年纪大了就变得啰嗦了,只顾着说话,把你给忘了。你肯定是走了很远路过来,很累了吧?快进来坐,我给你泡壶茶,再做一顿可口的晚饭,填饱肚子之后我们再慢慢说……进来,快进来。”
萧剑扬说:“谢谢。”背着行李跟着安娜走进了木屋。
木屋的壁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