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任何跟墨家有过往来的人再提起这位二少时,都只剩下敬畏两个字。
所以在得知开仓放粮的人是墨家二少时,外面那些老爷们才要找墨华当面问清楚——在那些老爷们心里,墨华早已不是个孩子,而是完全拥有墨家决策权且能独当一面的第二当家人。
墨华也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去应付那些老爷,当然,前提是先赔个礼道个歉,平复富绅们心里的怒气。
但,他的大哥没给他这个机会。
墨华敛眸,压下心头乱七八糟的想法,开始执笔默写家规。
八百零六条,共计一万五千六百三十二个字,一百遍。
簪花小楷。
不吃不喝不睡,三天也抄不完。
况且,还有膝盖下的鹅卵石时刻都在折磨着他,只这一会儿,疼痛已经开始蔓延。
他无心去想,这样的疼痛以及一整日滴水未进的疲惫困倦双重折磨之下,他还能坚持多久。
但是他没有反驳的余地。
墨华样样好,容貌好,脾气好,学识好,做生意的能力也好。
唯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太心善。
除了心善之外,他心里总时不时地生出一些疑问。
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来到这人世间,难道只是为了品尝这一切苦痛?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不要这富贵显赫的身份,不要这份过人的聪慧。
他只想像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一样,哪怕穷点,笨点,蠢点,长得平凡一点。
甚至,即便做街头那些衣衫褴褛为了一口饭可以争得头破血流的乞儿,也好过如今这样没有希望的人生。
少年垂眸,一笔一划地写出漂亮的字迹,眉眼沉静而润和,如上等的美玉。
夜一点点沉下去。
接近子时,墨尧从外面走了进来,携裹着满身与这夏日格格不入的凛冽气息。
刚刚许下不知多少承诺,恩威并施之下,费了多少口舌才安抚了那帮人的情绪,给了他们一个暂时能勉强接受的交代。
墨尧此时心情很差,脸色冷得如罩冰霜。
若说方才在书房的情绪是暴怒,那么此时暴怒之后,是一种更让人胆寒的平静——隐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惊雷一般即将失控却又拼命压下去的冲天怒火。
墨华安静地默写,脊背上的汗毛却已经一根根竖了起来,寒气从脚底弥漫。
“方才进来之前,我冷静地想了想,你这么急着开仓放粮,到底意欲为何?”
墨尧缓步走了过去,每一步都重得像是踩在少年的神经上,“吴平、金阳、安山三个镇上都有安排粥食和馒头,虽吃得不富足,却也绝对饿不死——至少目前为止,三个镇上还没有一个人是因为缺了吃的而被饿死的。以你平常的聪明和缜密,不可能做出如此愚蠢不计后果的事情——就算你的善良是我一直想要磨灭的弱点,也绝不该善良到如此地步。”
他的语气听着很冷静,冷静得像是在剖析少年的真实意图。
然而听在少年的耳朵里,这一字一句却都是无情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