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霓的眼里茫然一片,此时却隐隐泛起一些晶莹,不知是不是因为白雪映射的关系,衬得她的眼睛在此时此刻分外清明透亮。
她一身素衣白裙恍若已经和这白雪混为一体,一头如缎黑发如瀑一般倾泻,她缓缓向前,仿佛每一步都要鼓起莫大的勇气。
竹屋的轮廓若隐若现,最后隐隐浮现出来。
一片透亮的冰雕,仔细看也许还似乎看得见那原本微微翠绿之色。
被所有冰雪牢实地包裹起来,光华透明,坚固无比。那昔日的竹屋却还是记忆中的样貌,只是门窗已被冰雪封闭,愈发向前走近了看,竟发现还看得见屋内的所有陈设。
每一样都按照原来的方位摆放着,不曾挪动,每一样都是原来的位置。
白司离用过的茶盏,桌边未下完的棋盘,盆栽旁边的他经常休憩的躺椅。
唐瑜用过的妆台,两张床……
每一样都与她有过亲密交流,每一样都有她专属的回忆,而现下都在。
阿霓怔在那里,此时呆呆地望着,眼睛顿时一阵剧痛,手指一点一点收拢。
门前那一块被冰雪掩埋的地方,她永远不会忘记。
身下一滩鲜血,自己一身血衣,满头白发,脸上褶皱不堪,可怖慎人。楚长歌一剑挖走了她的心。
大声问苍天,爱一个人错了吗,她错了吗……
此般现下,这种绝望的感觉恍若还是昨日。蓦地睁开酸痛的眼眸,可是白司离呢,白司离人呢?
胸前的兰溪玉佩忽然夺目一闪,一瞬热的发烫。
阿霓目光错落,仓惶绕过竹屋往后方蹒跚走去。
漫天白雪她感觉不到一丝寒冷,却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心疼与绝望。
还有祈盼,还有悔恨,还有一霎汹涌不尽的思念。
这白雪与冰冻,白司离究竟怀着怎样一颗心,得知真相以后他又做了什么,他用一身残躯强制封印的神力最后为她做的,究竟是什么……
记忆中竹屋的背后应是一大片竹林。
风过竹林总是摇的竹叶沙沙作响,想起过去每每这个时候,白司离总会抱着一把琴,盘膝奏曲。
而她总会提着为他从山下买回来的酒,或是方才煮的茶安静坐在他的身边。
他总说,摇曳的竹叶都能听的他弹奏的乐曲沉醉。
可如今满山竹林竟如数消失不见!
一片雪白,白得如此纯净,如此神圣,这些都恍若不是真的,而是漫长到不愿自己醒来的梦境。
满山梨花霎时映入眼中,一朵朵,一簇簇,一大片一大片,与身下的白雪交相辉映。白中带着微微红粉,浩浩荡荡,如数盛开,盛开的如此隆重,叫人叹为观止,叫人忘了当下几许,来时的方向。
腊月梨花,纷纷扬扬。
每一株梨花上没有沾一滴白雪,无风不动,却有不少梨花瓣飘飘悠悠地从上面落下来。
落在显眼的一座巨大的冰冢上。
梨花环抱着那座巨大的冰冢。
放眼天下,全是梨花。梨花而下,银白冰冢。
那座冰冢就是在梨花簇拥的中央,安静的,仿佛一位女子安然沉睡。
天色澄灰,山川披银,梨花如火如荼大肆铺满,像从地狱开出来的思念之火,燎火燎原地燃烧。
那冰冢里面,埋葬的又是谁……
而阿霓像被瞬间抽离了魂魄,简直觉得这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
仿佛觉得九重天的梵天池尽头整片梨树林都被搬了过来,还有梨花小筑的,全天下的梨花,都在这一刻自己眼前绽放。
眼睛为什么那么痛,明明没有心,却为什么在撕心裂肺地撕扯。身子不可遏制地微微颤抖,百年思念与倔强如数崩塌。
原来一直都是在骗自己,直到再次感受到那个人的存在,所有伪装在一刻全部卸下。
兰溪玉佩滚烫的,炙热的,仿佛感应到什么,迫切地就要呼之欲出。
“司离……”
动了动嘴唇,那两字就像无意识地流出来一样,漫天苍穹,梨花在霎那开的更加盛艳。
?
寒冰包围的空间什么都没有。晶莹透亮的冰雪,厚实的冰雪,除了银白色还是银白色。
冷,除了冷还是冷。
在这里多久了?早就忘了时间是什么概念。今夕何夕如今来说又还有什么重要。
童子模样的少年安静的坐在一边,拖着下巴久久凝望着眼前男子消瘦孤寂的背影。他真是险些和他手中雕刻的冰雕一样,就俨然成为一尊岿然不动的神塑。
一遍一遍仿佛永远都不会觉得累似的,永不停歇,转动着手指,转动着自己手中被缩小的碧落小刀。
从最开始的那一刻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坐到现在。一开始还以为他疯了,神志不清,只是一身残魂魅魄又遭受那么大的打击,怕是早就涣散了神识。
可后来发现其实不然,那个男子事实上根本清醒的很,不若怎么会那么记忆深刻将自己的所有想念全部倾注于眼前。
他可真是厉害啊,若是真有了天神之力应当是如何可怕。
眼前赫然呈现是完成大半的一片冰雕,由各个精致小巧的小冰雕组成,而冰雕大部分是各种形态的同一个女子。
女子在树下看书的模样,女子甜甜笑起来的模样,生气的模样,吃醋的模样,微微皱着眉头的模样……每一个都栩栩如生,仿佛就在眼前。
三生三世,每一个记忆,一刻都不敢忘。
黑发如瀑,落地成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