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济神色淡淡,没惯他这毛病的意思:“想吃就吃,不想吃直接跟我去县衙。”
靳扬的脸顷刻垮了下来,执着筷子兴致恹恹,还未磨蹭出些时间,梁成济直接起身往外走。靳扬一惊,憋在嗓子里的话还没开口,认命地掷下筷子跟上。
鸿景堂到县衙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靳扬一路上回忆完落在钱义手里的全部把柄,再设想尽自己的所有死法。故而,县衙门口遇路高的一幕,靳扬心中一块石头骤然落地,甚至油然而生一种劫后余生的惊喜。
交涉拜访,起初总要稍稍谈些正事,找个由头切入再提来意。靳扬垂眸看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对这套流程再熟悉不过了。幼时每逢犯了事,先是一顿打铁定逃不过,继而就被拖过去听上许久再赔礼道歉,这还是好的,若风声传到梁成济耳朵里,就难保会不会挨上第二顿。
“今年这场大旱,像是几十年不曾遇到了。”莫说田地,路边的叶子都旱得卷起,萎黄着毫无生机地往下落。庄稼地里,劳作的老农愁得都快掉眼泪。没办法,实在也是没法子了。
路高像是与梁成济十分投缘,从经史子集谈到民生大计,聊得格外畅快。而这些,多是能说的,尚还有些不能说的。钱义自然知道其中内情,上头不准报灾,亦不救济,是天灾,也是人祸,但终究有朝廷的不作为。
靳扬原是规矩地站在梁成济身后听他们讲话,但架不住路高大人亲民,几次三番邀他一并坐下,婉拒几番后,梁成济偏头看他一眼,大有“让你坐就坐”的意味。靳扬很识时务地道了谢,却堪称如坐针毡,见人来上茶,干脆接过活来,倒好再一一送到位置上。
“靳扬。”梁成济像是与路高讲完了话,只看向他。众人的视线冷不丁就全数转了过来,靳扬措手不及间怔了一瞬,却也很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是终究未曾料及这般突然,话语倒是流畅得很,但开口难免干巴巴的说不出个好歹:“多谢路大人救命之恩,靳扬无以为报。”
他这辈子,跪过傅莹儿,跪过梁成济,跪过官府,跪过魏家的一方素碑……靳扬忽然想,他居然跪过这么多地方,也不差一个怀殊县了。默了默,他撩起衣摆,干脆利落地屈膝往地上跪。路高似是被他吓了一跳,急忙起身扶住他:“没事,没事,这都多大的事,还值得这样。”
钱义见路高招架不住,连忙上前:“梁大夫,这……”
“他应该的。”靳扬得遇路高,可称几世有幸,幸在救济性命,幸在多年不弃,幸在终究不至迷失。人这辈子要饿死很容易,但有时也不那么容易,而最怕的,就是那句没那么容易。那所要放弃的东西之重,足以令日后放弃起来更为容易,于是饿死也便显得再也不容易了。
梁成济家境如此,下跪于他看来不算什么折辱的事情,多数不过是种礼节,无论是为了告罪,还是为了感谢。毕竟靳扬承的这份恩情,言辞也好,谢礼也罢,终归都不足以表述。
靳扬看了眼梁成济,推开路高的手,到底是跪了下去。
路高也不便再阻,看着靳扬全了礼数,才即刻将人扶起来。这事说来意外,但路高对半途将自己截下喊着“青天大老爷”跪拜这档子事,勉强也算司空见惯,并未觉得何等耸人听闻,倒反衬得身旁的钱义神情十分微妙。
“靳扬,你这怂得可以啊,”见梁成济正与路高辞别,钱义让在一旁,压着声音调侃窝在角落里的靳扬,“让你跪你便跪,往日可没见你这般听话。”
堂堂县衙师爷,细究下来也糊得上国之半个栋梁,可惜世风日下,钱义那姿态看在靳扬眼中,便似翻着肚皮晒太阳的猫懒洋洋地眯着,惬意中透着股意味深长,怎么看怎么讨人嫌。
这话若换了个有气性的听了,难免觉得自己屈服于强权,毫无抗争精神,实实在在一欺软怕硬的货,更甚者怕还要做出些幼稚的举止以正名,但靳扬大风大浪多少年过来,自然不在意这些微词,甚而赔笑得坦坦荡荡:“钱师爷谬赞,怂了好多年了。”
不待钱义白眼翻出来,靳扬笑得更为诚恳:“似您这般有骨气的前辈,若有意从医,小人也可以帮您向梁大夫引荐啊。”左右你也来试试,便知何谓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靳扬也是从年少过来的,自认也曾有过十分有骨气的时候,但他毕竟随着梁成济跟学了七年。整整七年啊,再有骨气的人怕都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不谈旁的,便似起初整本整本地背书,按常人的思路,这就不可能背出来。何况诵背不过随手打个基础,梁成济考校起来难度至少要翻上一翻。靳扬那时是十万分的质疑,费着大功夫专挑生僻的偏门要方去讨教。
梁成济是懒得与他论道理的,故而只要靳扬敢问,他就敢释疑。莫说解方,这方子出自哪本书的哪个篇目,什么年间发行的版次,精确到哪页纸第几列,甚而前后文间断出多少个句读都能给你点出来。
他平素日子过得枯燥得很,没收靳扬前,一日十二个时辰间只有两件大事:诊病、看书;待到收了靳扬,便成了三件事——授学、诊病、看书。而恰如柳平所述,梁成济是正经的读书人出身,研读的功底本来就深,更不要谈耗下去的时间。
靳扬幼年的苦,虽大半是被梁成济逼得,但总也有那么不明显的一部分,是生生被自己没本事给气得。梁成济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