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素灵看他一副“气了对不住她,不气又对不住自己”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想笑:“看你这样子,活像要杀了我。好在医门没有死穴,否则我可真得离你远点。”
“谁说的,哑门直刺,一针毙命,”像是知道夏素灵要反驳,靳扬接得格外顺畅,“你别说我指力不够,本事不济,进不了那么深,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出了血肿照样死人。考虑实际情况,夏姑娘,你真的不考虑我来教你吗?我绝对教得比你师父有趣啊。”
看着靳扬满满一副“求我呀”的架势,夏素灵硬被气笑了:“我迟早会学会的,求你做什么?”
“你真不求我啊,这很难的,”靳扬随意打着商量,“那换我求你也一样啊,求夏姑娘接受吧。”
“你这人……”夏素灵恨不得把搁着西瓜的盆扣他头上,“没遇上你之前,我都不敢相信江南的人居然是这样的。”在她心中,有种根深蒂固的印象,北方男人都该像他爹一般宠自家的女人,而水乡温养出的君子,总要更温润长情一些。
“夏姑娘,”靳扬沉思片刻,一脸认真道:“那你怕是……对江南有所误会啊。”
“你有这贫嘴的功夫,怎么不到师父面前去撒娇?”
“师父哪有你可爱啊,我特别想找个画师把你现在的样子画下来,”看夏素灵脸色有些不对,靳扬边收拾东西边道,“以后让我们的孩纸知道,他娘年轻时多美。”
夏素灵隐晦地扯了他一把,绝望地示意他看后面。靳扬转身心下一惊,彻底不说话了。
梁成济披着一件单衣,像是刚出来,天色渐暗看不清神色,也不发话,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背后一阵冰凉,靳扬默默往前挪了挪,试图遮掩还未毁尸灭迹的吃瓜闲聊现场。方才不经意流下的西瓜汁还浸了半页书册,瓜皮凌乱地搁在小桌上。鸿景堂长灯未歇,多少学徒挑灯夜读,唯有院中兴尽悲来,乐极生悲,十万分的尴尬。
靳扬磨蹭了片刻,才艰难地找回了调:“那么晚了,您还没睡啊。”
梁成济没当即接话,只淡淡地看着他,直看到靳扬浑身僵硬才开口,病中声势不高,但靳扬听着还是觉得充满压迫感:“你还有事吗?”
靳扬没想明白意思,脑中一片空白地摇了摇头。
“那就回房休息吧,旁人还在看书,安静一点。”梁成济说完这句话,便返身关上了门。
夏素灵方才有些受惊,缓过来后忍了片刻,对着靳扬的怂样,到底没忍住笑出来,心满意足又颇有深意地奚落道:“是啊,我可比师父可爱多了。”
靳扬:……
事实证明,梁成济的病看着来势汹汹,好转起来却也很快。
靳扬近日跟诊的老先生性格和蔼,不明情况之下,只当他是初学尚未出师的学生,故而要求不高,随便对答也出不了太大的岔子,日子过得看似有些闲散。但他自认学时尚下着心思,无论手头做着什么都没忘了翻书,时而叼着筷子想着想着就忘了吃饭这回事。
唯独不巧,自己认真的样子梁成济啥也没看到,倒是吃瓜闲聊的时候被逮个正着。兼之毕竟从头来过,即便昔日板子底下记得那么牢,如今看上去依旧半陌生不陌生的样子。故而,梁成济病愈后,靳扬跟诊时难免心惊胆战,生怕一个过失就被记上一笔。
万幸梁成济也没刻意挑刺,只是全程给他审过去。靳扬继而慢慢放松下来,趁着临诊间歇,终没忍住,展现了几十年不变的好奇心:“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他在梁成济门下很多年,骤然改称“梁前辈”、“梁大夫”,起初喊得十分别扭,现在人前终于能随意一些,但单独相处起来,一贯能不喊的时候都不喊的,大抵是真的不习惯。
“先诊脉和先问有什么区别啊?”
梁成济自来寡言,他也不是不问,只是问得很少。靳扬涉医时,望闻问切的本事是一并学的,自然没觉得哪里不对,直至如今取脉烂到无以复加,才后知后觉感到疑惑。
幼时,梁成济便很少与他讲什么道理,他只管教,或者说,他强迫靳扬这样学,逼到学会为止。旁人只道梁成济课徒要求高,靳扬也单知道别人觉得这种学法很厉害,却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靳扬冷不丁插出句没头没尾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梁成济自是知道怎样一句话让他闭嘴:“若出诊恰好遇上个昏迷的,你打算怎么办?”
诊病最精准的顺序,终究还是脉、舌、色、症。靠问推究出来的东西,一旦人昏迷了,什么都白搭。安安心心在小地方当个大夫还好,像夏阳平这般常年被请去解决疑难重症的,十个里怕是七个都昏迷不醒。便是人清醒着,涉及隐情也难免选择隐瞒、出于恐惧也会选择夸大,那是更不能靠医家自己解决的事情。若要说得再明白些,便是——梁成济本心便不喜欢无法掌控的局面,比起济世救民、流芳百世,治病于他而言,大抵更像一门手艺。
靳扬撇了撇嘴,心中暗道:那要是出诊遇上个被剁了手的呢?
想是这般想,靳扬却是绝不敢说出口的。这情况毕竟很实在,他难免听得有些泄气,见有人进来,正想开口,目光瞥到桌上的纸页,却是愣了一下:“这是……”
梁成济蹙眉取过,吩咐道:“前头病人药方忘拿了,你给他送过去,”见靳扬坐在那里半天没动弹,梁成济扫了眼用方,随手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