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青春校园>鸿景堂>14.随诊出门遇“恩师”
不到哪里去。见他没心思理会自己,靳扬便自顾自捧着药碗捂手,实在无聊之际,就翻看起从屋里顺来的书册;缓过劲来,便就着茶水再喝上几口。整个晨日,汤药从温热磨蹭到凉透,到底也未曾喝完,最终在梁成济一句“时辰不早了,先去休息吧”中,得以解脱。

记忆中,梁成济看诊一贯是不拘时间的,靳扬本来做好了站上一天的准备,却未料及这般轻松地被放出来用饭,以致应声出门后,他神思依旧如在云端。六年过后,梁成济看着,当真像是好相处了不少。

“是没错,像您这样的人,当然是不会有错的!”

后堂内的争执声戛然而止,靳扬脚下一顿,忽然觉得这语音颇有些耳熟,刚欲抬手敲门,房门便被猛地拉开,靳扬与夏问枢瞬间四目相顾,明显看得出他眼眶微红。夏问枢却是一句解释没有,直接借道离开。从门外,依稀看得出,屋内的夏阳平,脸色颇为难看。

就钱义的话说,靳扬此人,从来看热闹不嫌事大。若是换了以往,必然是喜闻乐见,恨不得拎上几斤瓜子,边嗑边火上浇油一番才罢,但奈何他如今犯在梁成济手上,大大小小的账目积了一叠,乍见此等情形,莫说趟这趟浑水,躲都来不及,一时也只在心中感叹一句:夏问枢这般温吞的性子,倒是看不出还有这等气魄。

“抱歉,”靳扬六年来深谙伏低做小之举,即刻便帮着关门,“夏前辈,小人走错了,走错了。”

“慢着,”夏阳平平复了些许神色,一时看着倒是有些意味不明,“你便是传说中……我的那个关门弟子?”

传说中的……关门弟子……靳扬瞬间似惊雷劈过,双手僵在当场。夏阳平在医界声名显赫,举天下游历一番,所过之处,当地颇有名望的医家均是迎来送往,更有疑难患者慕名前来求诊。此番至鸿景堂,夏阳平便直接绊住了行程,几般推脱不过被客客气气请去生生谈了几日的医道,以致靳扬都险些忘了,自己还曾犯过这么档子事。

为人举凡到了夏阳平这种层面,世间矛盾纠葛大多不再放在心上,显现于外便是一副锋芒尽收的味道。从医从到这种地步,称得上一句宗师大家,开口也自然不含刻意刁难的意思。夏阳平开口,不是质问,便似简单听闻了什么新奇的事情,顺口问询一番,仅此而已。

但靳扬自幼承师于与夏阳平齐名的梁成济,又被公开逐出师门,以他现今的身份,直面这种问题,情势便显得极为微妙。何况……

靳扬下意识收紧了手,那些压抑了许久、不堪回首的往事,模糊地浮现在脑海中。世医诊治疑难、精进医术、拓宽思路,除开临诊,最快的方式莫过于医家互相切磋借鉴,故而,相熟的医家隔上一段时日,便会各自理出几份久治不效的疑难杂症,一并探讨。

那年夏阳平南下拜访患病故交,正赶上江南几大名医共诊,也便应邀前往。对于梁成济所言的两年生期,夏阳平彼时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道了句:“未必吧。”却也未再细究。

换做旁人,此言不过只是个插曲,左右夏梁二人,一贯是医界公认的水火不容,但于当年的靳扬而言,几乎算得上是绝望间唯一一丝希冀。他才十四岁,这般年纪,这般心境,还远远不足以能看淡生死,更遑论在随时随地崩断的生死线上冷静地做出决断。

那被判定了死期的,不再是苍白的病案,甚至不再是珍贵的鲜活生命,她真真切切地存在于靳扬的生命中,从牵着他长大的温暖手心,从迈入鸿景堂前关怀备至的耐心叮嘱,从最初一次次目送他毫不回头远去的温柔目光,最终定格在几年不复还家后寥寥的书信。

靳扬或许未曾见过傅莹儿送别时倚着门边,缓缓转向落寞的目光;或许未曾想过多数有去无回的书信间,傅莹儿漫长的等待,但他至少深切地感受得到,那是他在世上唯一存有血缘的至亲之人,是无论他终其一生是否能学成医道,无论他此生究竟犯下过多少难以挽回的错误,都会一直守在他身边的人。那是世上唯一一个,只会在意他是不是靳扬的人。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势必在两年内,彻底离开他的生命,从此在世上再也留不下丝毫痕迹。他不能在难过时收到宽慰的书信,甚至日后受了委屈落了笔,也再没有送去的地方。靳扬不是不懂死亡,任谁都知道,生死有命,人或善或恶,或成或败,算到最后一刻,也不过是一死,可他总天真地觉得,无论如何,那应当是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那是靳扬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明白,面对死亡,分明无力转圜,为何非有病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生死面前,凡人何等无力,甚至可笑到不愿意放弃任何希望,可笑到将任何飘渺的话语都视为救命稻草。

梁成济既然断言力保之下活不过两年,便已是定论,可靳扬总也想拼个指望,搏个天意。七年生生死死看尽,他依旧不过是个俗人,不知顺遂天命,不知生死同一,故而死了心苦苦要求的,永远求而不得。

世所皆知,夏阳平的诊费是笔不低的开销,兼之未来可以估量如流水般的支出,完全不能细算。但生命的流逝,却是绝不会为任何理由,停滞半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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