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确实不高兴,她觉得自己看错顾维驹了。本以为她虽出身贫寒,但好歹不小家子气,也不像个满肚子坏心眼的。但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个吝啬的!自己一时没想到,她竟然克扣起庶女的零用来了,害得霍府长女只能用旧岁的锞子打赏下人。太夫人气恼地想,她就不知道,这样丢的是她这个嫡母的脸吗?
顾维驹问心无愧,自然不知道太夫人在气恼什么,还是如往常一般带着孩子们请了安、问了好,打算坐下来,一家子叙叙闲话。谁知道今天太夫人却没让她落座。
“去给我倒壶茶来吧。”太夫人让孩子们坐了,却对顾维驹冷淡地说。
顾维驹很困惑,斟茶倒水这样的小事,自然有丫鬟们动手,不过太夫人既然发了话,她也就依言去前头抱厦里,端了春露煮好的一盏蜜煎金橘胡桃梅花泼卤茶来。太夫人接了茶,轻轻啜了一口,也不发话。顾维驹不敢擅自就坐,只得在下首立着。
二姐儿、三姐儿和皓哥儿都懵懵懂懂的,可大姐儿却是两世为人,看得再清楚不过了:祖母有意给嫡母脸子瞧,小辈都叫坐了,却让她站着伺候茶水,做丫鬟的活计。若是换成先嫡母,大约当时就要被臊得落泪,回去非病一场不可。
可顾维驹是现代人,虽然心里也有些不快,到底没那么小心眼。太夫人不说话,孩子们又不敢说话,她也能猜到几分原因,于是自己开口打破僵局:“您喝着这茶怎么样?我瞧春露在煮茶上极有一手。我们屋里属琥珀最会煮茶,可比起春露来,还是差得远了。到底还是您会调理人。”
太夫人瞧她笑吟吟的,不知道该说她城府深还是心眼大,暗暗叹口气道:“先坐下吧,我有事说。”
顾维驹这才好坐下了,顺带看一眼大姐儿,表情果然有些惴惴不安。顾维驹心里好过了一些,到底这孩子不是存着坏心要害她。
“夏霖,去把东西端上来。”顾维驹甫一座定,太夫人就出声吩咐。
夏霖转身背对着太夫人,偷偷递了个眼色给顾维驹,神情中有一丝焦急。她和琥珀交好,常听琥珀说些顾维驹宽厚的话,又想着顾维驹迟早是霍府当家主母,此时便算给她提个醒、卖个好。
说实话顾维驹倒不怎么怕,前世的职场亦如战场,没几分黑心厚皮,哪儿能混得走。顾维驹自问向来不是个脸皮薄的,只要不打不杀,不真斗到前世小说里写那些下毒、谋杀,其余下下面子、话中带话这些手段,她也不大放在心上。
不一时夏霖回转,手里端个光面葵口大银盘,盘内放了四个错金银云雷纹紫檀木匣子,因都刻意开着盖子,所以大家一眼就都看清了:四个五十两的大元宝,端端正正放在铺了红绒的匣子里,被红绒一衬,再教烛火一照,那银光熠熠,晃得花人眼,显见得是上好的纹银。夏霖端着这么一盘沉甸甸的银子,双臂都有些打颤,虽只是内室过来几步路,也走得直喘。
现在这个大银盘就放在太夫人跟前的炕几上,太夫人面色冷淡地对顾维驹道:“若不是今儿看见,竟还不知道家里的孩子们手头这样紧。不过打赏几个钱罢了,居然要拿旧岁我给的压岁锞子。我知道你身子不好,整天又要来我这里请安,又要学着管家,做事难免不周全。幸而这点银子我还有,就当是我这个当祖母的,贺他们几个小的搬进正院享福吧。”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大见讽刺之意。
顾维驹立时明白了:太夫人向来讲究清雅,如今用这等手段刻意炫富,可见气得狠了,也分明是在指责她苛待庶女。顾维驹虽不甚在意,但终究不免有些恼怒,对大姐儿和太夫人都是。但站在古人的角度,她又统统都能理解。倒是大姐儿,表情惶惶,似乎开口就想说什么。顾维驹严厉地看了她一眼,抢在她前头开了口。
一开口还得带着三分笑:“瞧您这话说的,府中有您在,才是我们都能跟着享福。维驹年纪轻,行事不周,倒要您操心惦记着,实在是羞愧。”嘴上虽然说着羞愧,面上却什么愧疚也没有。
顾维驹接着又对几个孩子说道:“长者赐,不敢辞。你们还不快快接了,给你们祖母行礼道谢。”
夏霖自然把匣子都递到了跟着的人手上,自有下人们替哥儿姐儿们收了。大姐儿又领着弟弟妹妹们行了礼。太夫人见目的已经达到,就挥挥手让他们回去了。
路上大姐儿就忍不住向顾维驹道歉:“全是累之行事鲁莽,连累太太。累之也无面目请太太恕罪,还望太太重罚。”
顾维驹摇摇头,觉得有些疲惫,她本是现代人,无端端搅进古代的后宅,对事业女性来说,这本来就是一种巨大的折磨和打击。只是为了活下去,她又不得不打点起全部精神,应付这个她完全陌生、也不喜欢的时代。
她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也不可能跟个小孩子计较,因此尽力温和地道:“你还小,我怎么会罚你,何况我是你母亲。就算你心里不当我是母亲,可我总得记着自己的身份。”
大姐儿一听就很惶恐:“累之万万不敢有不孝之心……”
“大姐儿,你一向早慧懂事,我也不当你是不懂事的孩子,所以你听我说,”顾维驹尽量用平等的态度和语气说道,“我知道你心中害怕,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因此总想法设法试探我。其实大可不必。”
想想又自嘲地笑笑:“说起来,我过去的生活,和在这里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