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驷这辈子都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
他就在外室,听着女医给晏希音接生,听着晏希音痛苦压抑的呻-吟,自己连坐下来都不能。
他不停地在殿内来回走动,地上铺的毯子都被他踩出了痕迹,自己也不知何时已满头大汗。
听闻王后在承明殿发动,所有的宫妃都赶来,连跪着的芈月也一并候在了这里。芈月给嬴驷行礼时,还特意抬起了头,把自己红肿得不成样子的双颊故意给嬴驷看见。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嬴驷看见她只有一闪而过的怒意,然后所有情绪都转为忧心,只不时地在殿中踱步,时而望内室望去。
宫妃们见秦王如此担忧,皆心有不忿,但为了展现自己的贤德,都纷纷出言安抚秦王,说女子生产皆是如此,尤其是头胎,三天三夜也是正常等等。嬴驷只等了两个时辰,就已经到了心急如焚的地步,再听见这些看似关心,实则幸灾乐祸的言语,随即大怒地把所有人都轰了回去,只把芈月留了下来。
芈月见嬴驷单独把自己留了下来,心中欣喜,上前柔声道:“大王不必忧心,姐姐吉人自有天相,断不会有事的。”
嬴驷看着芈月一脸小意温柔,言笑晏晏,再想起晏希音之前的景况,只觉怒气冲心,一脚就向芈月踹了过去。芈月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自己,却也跌倒在地,身边的葵姑立时便来扶住她。
嬴驷见芈月仍是用一脸无辜的表情看着自己,就心头火气,怒道:“芈月,你明知王后临产,不可动气,受了寡人宠幸,不知感恩,却去王后面前耀武扬威。明知王后已经整理陪嫁书卷已久,却欺骗寡人说,王后着你带人整理,慷他人之慨。王后以往那么善待于你,你却惹得王后动气,以致胎气大动,提前生产,现在命悬一线,生死未卜,你好歹毒的心思!”
芈月立时便跪了下来,神情惶恐,大声哭诉道:“大王,臣妾没有故意惹得王后动怒!臣妾只是想与姐姐重修旧好,同舟共济,却不想姐姐却罚了臣妾。臣妾只是为了大王着想,劝说王后多多放心思在秦国,把对楚国的心思放轻些。至于王后陪嫁书卷,臣妾更是不知王后已经整理归档,臣妾只是一心为了大王啊!”
嬴驷闻言更怒:“事到如今,你明知王后一心为了寡人,为了秦国,你却说她心思都在楚国,还在诋毁王后,你可是在找死!”
一直跪在芈月身边的葵姑见秦王暴怒,要惩处芈月,一时之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膝行向前,哭道:“大王,都是奴婢的错,不关八子的事。都是奴婢出言不逊,讥讽王后有孕不能侍寝,八子新宠,王后日后必要看八子脸色行事,王后才大怒。八子一心为了大王,天地可鉴啊!”
芈月怔愣地看着葵姑,一时竟不敢相信葵姑竟然说出这番话。
嬴驷听见一个贱婢竟然敢如此嘲讽有孕的王后,顿时怒不可遏,立时扬声唤人:“来人,把这个贱婢拖下去,大刑伺候!待王后平安无事后,乱仗打死!”
芈月惊地晃过神来,立即磕头求情:“大王,葵姑年事已高,从小照顾芈月长大,纵是对王后不敬,也是有口无心,还请大王宽恕葵姑!葵姑若是有错,是臣妾疏于管教,求大王宽恕葵姑,责罚臣妾吧!”
嬴驷冷笑出声:“你此刻才来自责认罪,是否晚了?你就跪在这里,若是王后平安,你尚可无罪;若是王后有事,你便去给王后殉葬吧!”
寒风凛冽,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冬日的夜幕更深,似乎在慢慢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嬴驷一刻也坐不下来,只觉得今日的天气格外地热,心头极闷,看见宫人们不停端着热水和汤药进去内室,好几次自己也想跟着进去。
他的眉头一直皱着,长长吸了一口气,对旁边伺候的穆监道:“王后进产房,过去多久了?”
穆监看着嬴驷坐立不安,心下也是为王后感叹,若是王后能够挺过这一关,此后这秦宫之中,便是王后的天下了。他躬身答道:“回禀大王,已过去了九个时辰。快要到早朝的时辰了,大王可要歇息一会儿?”
嬴驷现在连坐下来都觉得心惊肉跳,哪里还能睡得着,遂挥手让穆监去取消今日早朝。
他此时方寸大乱,根本没有心思处理政事。
最寒冷的时刻已经过去,东方的启明星悄然升起,一弯峨眉般的下弦月,还挂在远处的树梢顶上。
晨光不可阻挡地来到了这个世间,远处的山顶已经遮挡不住朝阳的万丈霞光,温暖与光明重回到大地。
风声中似乎传来了隐隐的花香。
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突然从内室中传来。
嬴驷只觉得,从未听过这么悦耳的天籁之声,他几乎要跪下来感激上苍。
只见女医小心抱着一个小襁褓走来,当即给嬴驷跪下行礼,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王后产下一名健康的小公子,母子平安!”
周围服侍的宫人也立时跪下恭贺秦王喜得嫡子。
嬴驷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笑着从女医手中小心接过小小的一团,只觉得心里被这母子两填得满满的,笑道:“王后诞下寡人嫡子,阖宫大赏!寡人嫡子,迎朝阳而生,日月晦明,圆首方足,同禀五常,赐名曰履。愿吾儿存雷扬祉,承祧之道爰著;重离阐曜,守器之方斯存。故能抚宁军国,永保邦家,详览瑶图,缅瞻遐册,继业垂统,咸率兹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