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礼第三天,也是个阳光璀璨的晴天。这同样意味着,成为孤魂的栾乐依然被困在这一方小地方,无处多行。栾乐感觉十分沮丧,想她做人时诸事不顺,做鬼竟也衰气连连。生命中仅剩的回魂七日,莫不是都要浪费在这里。
时间转而又一次临近正午,阳佟妆容精致,神色得意地指挥下仆干活。栾家爷爷派人通传了一声,没有下楼。加上栾怀开因事未归,用膳的人数便只剩她一个。
饭菜一道道端上餐桌,数量不过平日里的三分之一。阳佟心中了然,“哐当”丢了手中的刀叉,命人唤厨娘杨婶过来。新仇旧恨夹杂在一起,使得她说话尖酸又刻薄:“你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敢自作主张。”
杨婶掀了一下眼皮,语气平平:“夫人教训得是。”
阳佟碰了软钉子,也并不恼羞。她勾唇笑着,轻描淡写地回她:“不想干了,就滚。”
假使栾乐还活着,她简直也想挺直胸膛,恶狠狠地这么嚣张一句。往日里忍气吞声,她零零碎碎也受过杨婶不少的嘲讽与白眼。
栾乐美滋滋地期待能有场好戏,只可惜杨婶并没有如她所愿,与阳佟呛腔。她垂首敛目,站着不动,权当没听见。
阳佟哼了一声,又道:“还愣着做什么?去给我拿副新餐具。”
餐厅里的仆人们眼观鼻,鼻观心。这话阳佟故意说给杨婶听,于是便没人动一动。杨婶双手贴上围裙抹了抹,一言不发回了厨房。栾乐跟着她的步子,也一同飘进厨房内。
后厨还有正在忙活的女佣,杨婶随便捡个人踢一脚,面色终于忍不住嫌恶起来:“去给那个女人送套刀叉。”
女佣猛不丁被踢得跪倒在地,却也像习惯了般,没有流露出过多的表情。她端着餐盘外出没一会儿,又原样回来了。女佣将餐盘放在杨婶面前,惧怕道:“我不行,夫人点名叫你去送。”
杨婶嘲讽笑道:“谁理她。”
女佣偷偷瞥杨婶一眼,又怯懦道:“夫人还说,你要是不去,就立刻收拾东西滚蛋。”
杨婶吃了一惊,转而神色傲然:“她敢?!我辛苦一辈子侍奉栾家,栾家……”
“你真不去呀?”女佣打断杨婶的喋喋不休,小声问了一句。没等杨婶再声明些什么,她便迫不及待地对身后的人说道:“这位大哥,事情你也都听清了罢。”她侧着身子避开厨房出入口,紧接着进来的两名成年男子抓住了尖叫躲避的杨婶,一路拖行,直接把她丢出了栾家大宅。
栾乐目瞪口呆,围着阳佟转来转去,不停感慨:“厉害呀,我的妈。”她甚至专门飘去杨婶曾经居住的房间,女佣们早已将杨婶的东西清理出来,丢进了垃圾存放地。
阳佟也是志满气骄,正想借机指点她的傻女儿两句,然而视线扫过空荡荡的身侧,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栾乐死了。
夜深雾重时,栾怀开疲惫归来。他的神色恹恹,在踏进栾家大门的那一刹那,往昔始终挺直的背脊竟也受不住般,垮塌下来。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了脸,叹息哽在喉间,时间一分一秒过得极苦。
在栾乐的记忆里,她似乎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模样。就连当年推开房门,亲眼目睹栾千和与衣衫凌乱的她,栾怀开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栾千和,到我书房里来。”
栾千和并不慌乱,他甚至是从容不迫地为栾乐合拢了衣服,扣上两粒衣扣。栾乐无措地看向栾千和,眼角沾着莫名水渍。她的耳垂发热,脸颊发烫。在栾千和的注视下,栾乐不自在地动了动脑袋,想散落下一些碎发,掩去耳后他方才宣示主权的贪婪咬痕。
栾千和若有所觉,无奈地用指尖戳栾乐的额头:“小没良心的。”他道,“不许乱动,在这等我。”
“好。”栾乐低头。
栾千和又道:“乐乐,我喜欢你,这并不是一件让人羞耻难堪的事。”
或许吧。栾乐在心中回答他。
时间过去了良久,也可能栾乐只是发了会儿呆,栾千和就回来了。
“他说什么?”栾乐下意识避开主语。
栾千和好整以暇地看她:“你觉得他会说什么?”
栾千和模样轻松,想必事情并没有朝着栾乐所期望那般的发展。栾乐动了动唇,勉强道:“‘你们这样的是不对的!你们必须要分开!’大概是这种话?”
“是有这么说过。”栾千和故作沉思,“或许还有呢?”
“……”
栾千和坐回原处,面前的栾乐裹住一圈被子,眼神放空,整个人像是一棵脱水过度的皱巴胡萝卜。见栾千和伸手,栾乐微微眯眼,习惯性地去寻找他的掌心。
“摸摸,莫怕呀。”栾千和耐心哄她,掌心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额头。他为他胆小的胡萝卜理顺了乱糟糟的发丝,他单是注视着她,便心生欢喜。
栾千和躺在栾乐的身边,隔着被子把人抱了紧实。栾乐一动不动,直手直脚地僵硬躺着。栾千和伏在她耳畔笑她:“唔,老头子并没有反对我们的事。他还说:‘乐乐年岁小,要注意安全’。”
“……”
“乐乐,我会对你负责的。”栾千和道。天塌地陷,他一力承担。
而栾乐背对栾千和,在一种几近冷冰颤抖的恍惚里,她困倦地说:“我想睡了。”
那时的栾乐,认清了一个残酷现实。在父亲的心中,她或许连“女儿”的身份都算不上,她不过是栾家继承人——栾千和的一个“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