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问题,突然有了这种状况,她还能是依靠对象?她自然就不可能成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她心中燃烧的激情烈火,瞬间被母亲旧县长太太这恶心人的称号给泯灭掉。这是能要人命的,尤继红能受得了?尤继红母亲怕出事情,有这担心。她把她心里的真实想法跟泉源妈说了。
泉源妈说:“我家这情况,跟你家这情况不一样。我家泉源自小就是在旁人的白眼里长大的。他受惯了欺负,他也看惯了别人的白眼,尽管现在他是代表他们知青学生来参加代表大会,其实他知道他最多能走多远,最远能走到哪一步。他跟我说,他也只能是跟着来听听,来看看,别的什么他都不行。家里有问题,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家不会拿他当回事儿,他也不会能够得到重用。你家继红跟我家泉源不一样,你家继红有心胸,她觉得她会得到重用,她的想法就跟我家泉源想法不一样,他俩在一起没有可比性。光是你说她知道这事儿以后受不了,受不了也得受,硬扛住也就过去了,没有什么了不得。说白了:这也是生活,这也是生活的考验。咱们做大人的又有啥办法呢。孩子们有时也是瞎说:我家孩子们就埋怨过他爸:那时候去延安的人多了,你为啥不去呢?你去你也成了老革命。我听了这话就说他们:‘谁还长着前后眼呢。有人投胎都投到老革命家的家里去了,你咋不投到那里去呢。’他们听着这话也都笑了。我觉得这事儿不会像你想得那么可怕,你只管把道理给孩子讲清楚,也就可以了。只要孩子能悟过来,这就没有事儿。若是孩子悟不过来,那事儿就大了。说句不该说的话:别把世上的事情看得太真了。多少有本事的人,在运动中,就是因为要脸面,自尽自杀也不算少吧。死也是白死,谁可怜他呢。只有他撇下的孩子可怜人。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别把这那的当了真。荣誉是虚头,这挨批挨斗当然也是虚头。只要熬过去,也就没有享福受罪那些音影了。”
继红母亲说:“泉源妈呀,你的心胸也真大,多么大的事情,到你这儿都跟没事儿似的。我佩服你。你虽没有经过生死大事,你经过的磨难真是比我经过的还多,你练就这大心胸,也真让人佩服了。去年我家继红回来说,他们公社知青办,把他们全公社的下乡知青做了个家庭政治情况摸底调查,百分之八十五的知青家庭社会关系有问题。照这么说,没有问题的知青家庭全公社也没几个。这就说明,我这点事儿,也就不算是啥事情吧。”
话刚落音,只见从门口走进来一个人,呵呵笑着,没到跟前便问:“老太太,这里是孙泉源家吧?”
孙泉源的母亲慌忙站起来,看了看那人,客气问:“你是哪一位?泉源出去了,去他同学家玩儿了。你找他有啥事儿?你留下你的名字住处,回头让泉源去找你吧。”
那人看去很着急,冲着泉源妈说:“你是泉源母亲吧。泉源回来你跟泉源说:君子来过了。要借钱,给他嫂子看病。就在市医院妇产科。二十块,二十块,那是一分钱都不能少的。就这事儿,别的不用说,他都知道。”说罢转身要朝外面走。
泉源妈连忙叫住他。再看他这人:几根柔柔的黄毛在头顶上横着。脸面白里透红。淡淡的眉毛,双眼皮的大眼睛,眼角几道鱼尾纹。鼻子还周正,嘴阔露金牙,仿佛那哈哈大笑是专为露牙而张口的。个儿不高横里宽,走路外八字,看去很潇洒。
泉源妈也是哈哈笑:“你是媳妇住院来借钱的?泉源没在家,这钱我给你,你拿去先给媳妇治病吧。”
君子哈哈笑:“婶子,你知道我是君子吧。这可不是小数目,要不这钱你敢给我嘛。好,你先给我吧,回头再还你。”
泉源妈也是呵呵笑:“我不光是知道你,我还知道君子妹。你能把你妹子带来让我见见吧。”
君子说:“明天,明天他就参加这青年代表会,现在在医院看护他嫂子,要是你真想见她,晚上泉源过去,领她来你家,你就能见上她。”
泉源妈说着:“好,好,好。”那边去屋里取了二十块钱,递给君子。君子接过钱来数一数,说:“婶子,回头说话,媳妇在医院,回头咱说话。”说罢急匆匆走了。
二十块给了陌生人,继红母亲吃一惊,说:“你为啥不等泉源回来再给他?万一这是骗子,拿住钱走了,你到哪儿去找他?”
泉源母亲说:“看来你家继红从乡里回来不跟你说乡里的事情吧。我家泉源回来啥都说。我知道,这人叫君子。他有个妹妹很漂亮。泉源常夸她。这回泉源能来参加市里这团员青年代表会,救的就是君子妹。就是这小秃子的亲妹妹。你家继红没跟你说,他们一齐救的就是这人的妹妹——君子妹?咱孩子的命都快搭给他们了,我还怕他拿我这二十块钱不还我吗?”
继红妈叹口气:“家教不一样啊,你真大气,你就没有对你的孩子有啥担心的。”
泉源母亲笑,说:“一码是一码,哪有儿女在外,父母不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