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红妈来到孙泉源家。泉源妈正跟孙泉源坐在院里说话。看到继红妈进门,泉源妈连忙让坐,笑着问:“继红刚回来,你没说陪着继红说会儿话吧,你咋舍得来我这儿了?”
继红妈脸上略带苦涩,淡然一笑,说:“继红心里有事情,躺那儿睡觉了。我怕待在家里有响动,影响她,我就出来了。我看她心里有事情,我这心也不静呀。我想问问泉源,你们在乡里没有发生啥事情吧。”
泉源妈坦然一声笑:“孩子们在乡下,哪能发生啥事情呢。你心里也没有什么值得不静的。无论咋着,日子都要过。那就坐这儿吧,咱老姊妹也坐这儿说说话。孩子们是回来参加市青年代表大会的,你家继红回来没跟你说?你还不知道?这是孩子们先进,有出息。这是好事情呀。”
继红妈说:“不知道。她没说。那闺女心里像有啥事情,到家吃过饭,就躺那儿了。我不知道她心里有啥事儿,看着没劲拉撒的。我想泉源跟她一块儿回来的,我想问问泉源,我家继红是咋了?精神看着那么不好,没有平时高兴。大天白日睡觉,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头一遭。她心里一定有啥事情,要不她不会大白天躺那儿睡觉。”
孙泉源说:“我们在乡下没有发生啥事情。我们一块儿坐长途车回来的。我们厮跟着的有三个人。那一个是张永东。他家是前街的,前街锡壶张家:旧社会是打锡壶焊暖壶的,他爹妈现在都在白铁社工作。你们应该知道他。我们是回来参加先进青年代表大会的。会议结束我们就走。明天上午十点钟去国际旅社报到。这都说好了。”
继红妈说:“这是好事情。我家继红咋能那么没有精神,躺那儿睡觉呢?”
泉源妈没等孙泉源回答,接过孙泉源的话头跟孙泉源说:“儿子,你叫上继红出去玩吧。我跟你尤大娘坐这儿说话。你去吧,别让继红睡觉了,你叫上她去找你们同学玩吧。”
孙泉源跟继红妈说:“你家继红啥都好,就是脾气太拧,这点不好。”——他母亲插一句:“人敢没点儿毛病,那就成神了。”——孙泉源话没停,继续说:“回来才能有多大时候,还舍得躺那儿睡觉?这也太奢侈了。”说罢出门走了。
继红妈见孙泉源出门走了,这才坐到泉源妈对面,轻轻一声问:“家里别人都上班走了?”
泉源妈说:“他们都走了。咱们说话。想说啥说啥,只管说吧。隔墙有耳。他们也听不见。哪儿说,哪儿了,都不外传就行了。”
继红妈压低声音说:“老姐姐,我家继红这次回来跟上几次回来不一样,不知她是知道了过去的事情,还是在乡下有啥不得劲儿。她是跟你家泉源一起回来的,你没听你家泉源说些什么?我家这闺女,脾气这个样,也真是让人操碎心了。”
泉源妈说:“你家继红回来没跟你说,那你可不是要自己琢磨呢。”
继红妈问:“这话咋说?”
泉源妈说:“我家泉源说,他们在乡里,接到公社通知,本来说是中午到公社集合以后,吃了饭,下午团委组织他们学习。到公社下车,公社团高官说他们难得回市里一趟,也就把他们的学习往后推了。团高官萦记甄世红,让他们趁这时间去甄世红家看看,明天去国际旅社报到的时候,把甄世红的情况给他说一下。就因为这,他们下车没回家,直接去了甄世红家。他们到甄世红家的时候,人家闺女正在那里看书呐。人入到了书里,他们在外面叫了好几声,人家就没听见。他们推门进去,喊叫人家,倒把人家姑娘吓一跳。那姑娘心里有数着哪,见你家继红跟着,她当着你家继红的面,说爱上我家泉源了。我家泉源说,这是世红故意这么说的,她这么一说,你家继红就不会再跟她争抢了。可能就是因为这事儿,你家继红心里不舒服,其别也没发生啥事儿。我家泉源回来啥都跟我说,他在乡下的情况我是清楚的。对孩子,我有一个原则:大错不犯,小错犯得越少越好,犯罪的事情绝对不能干。咱要自己顾得了自己。咱可以不当先进模范。但是,咱要踏实肯干,不能偷懒。我早就跟他们说:光我们家这条件,他们也就当不了这先进,那模范。能当上,也是因为他们实干。若论开后门儿,走关系当上先进模范,咱也没后门,那根本不沾边。我家不像你家,苦大仇深,有着阶级基础。我家情况不明,人家也不知道是把我家划归到哪条线上了。因为这,我们还跟别人打啥哄?争当什么先进模范?那是自找麻烦,那是想当然。孩子个性强,自己还把自己当好汉。他也真是好汉,真是当上先进了。我就跟我家泉源说了:别跟别人争什么。咱争不过别人。啥事都尽着别人,剩下的有咱也可,没咱也可。你日子过得不舒服,别扭。你总比五类分子子弟的日子好过得多。这日子舒服不舒服,看跟谁比了。我跟我儿子说:世上这些事儿,看透了,知道咋回事儿就行了。办事儿没有人,啥都别说;遇急,人家整你一下,你就惨了。到那时再想回头,也就跟不上了。咱本身就是倒在地上的人,趴起来干啥呢?趴起来还得让人踹地下,那就不要爬起来。只是我们还要朝前走,那就爬着走。爬着走,只要不停,也是个人物。”
泉源妈没把继红妈当外人,对她说的都是实话。这话对外是不能说的。继红妈心知肚明,老相识,谁家啥样也都清楚。她也不背不藏,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