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继红这种能喳喳教训人的话,孙泉源听得次数多了。他已习以为常。他笑着说:“我若思想觉悟不端正,我还咋去各大队宣讲呢。我那宣讲稿是你替我念的?”
孙泉源这么说,等于是呛白尤继红。尤继红听出那意思,她也没啥说,只好用淡淡的口气,正经八百问:“你给我们说清楚了,你参加不参加我们组织的有益活动。”
孙泉源回答:“参加,参加,只要是对社会有益的活动,我都参加。”
尤继红说:“参加就好,不然你也就真是愧对这英雄称号。”
张永东在旁边敲边鼓:“这得先把态度端正了,不然参加着心里也不舒服。不舒服就不要参加了。”
孙泉源做出屈服服从姿态,连连说:“舒服,舒服,为人民服务,心里咋能不舒服呢。”这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大家在孙泉源这里,正经话,玩笑话,不知道说了多少,也不知道说了多长时间,海林大妹回来了。进门就说:“都还没回去睡觉?看我说对了吧。真是让我回剧团呢。真是去市里为团员青年大会助兴呢。我得回去了,明天我还得赶早班车。这真是大队有电话,方便。要是没这电话,那就得来人喊叫,那就要耽误事儿了。还是现代化好。好了,不跟你们说了。走了。我要回去睡觉,你们这一天也都忙,也该睡觉了。”她总是大嗓门说话。猛听很镇人,熟悉了听她说话都想笑。海林大妹走了。大家也都走了。
月亮在天上挂着,灰蒙蒙的不清亮。沟里寂静无声。听得几声狗叫,然后又趋于平静了。“咯呱咯呱”,驴吃夜草争料闹脾气,也是一阵叫。孙泉源躺到被窝里拉灭了灯,脑子里还想着:农村生活这个样,城市生活啥样,几乎要忘了。外面静极了,没有一丝声响。他没再听见狗叫,没再听见驴叫,他进入了梦乡。
一觉睡到大天亮,该起来做饭了。吃了饭还要上工。睡眼惺忪,一路小跑,先去门口茅子尿一泡。脑子乱乱地想着:快憋死了。不憋还醒不了。他妈的人活着太费事儿,还得吃,还得喝,要是不吃不喝,光干活多好。吃了喝了,还得屙屎,还得撒尿,真他妈费事。这是吃多少得屙多少,喝多少,也得尿多少,这他妈的屙尿还得解裤子,真费事儿,人活着就是享受这吃粮食造粪这过程的?真要光是这个过程也就太没意思了。七情六欲应该有,不然人活着就太没意思了。啥叫有意思,尤继红的报效祖国,参与有益的社会活动有意思?未必,有人还说这是傻子办的事情呢。哗啦啦掏出裤裆里的东西仰脸尿。忽听一阵“咯呱咯呱”驴叫唤。叫唤还没完,只听有个女人的拉跨叫骂声从里沟传出来:“啥他娘的东西,我占了队下便宜。喂猪我没去滩里割草?猪圈里那猪草是你叼进去的。什么东西!眼可是老尖,啥都让你看见了,我没把猪看好,我把猪给看丢了。睁开你那狗眼看看:那猪跟你一样发情了,到山上让那公猪尻了一晚上,安静了。咋了,你没让你老头跟尻你一样去尻那猪,你心里不得劲儿?你有啥不愿意的,倒来寻我事儿了!”
都是沟里人,沟里事儿也都很清楚。沟里人真是都很好,好起来就是活**,帮忙办事热心得让人受不了;沟里人也很坏,为一丁点小事儿就能闹起来,捎闲话,倒闲话,凭空就能抓来几句让人听信、翻脸、吵架的话,也真够没意思。不过,这也是生活,吃了饭没事儿,吵一吵,闹一闹,谁又能把谁咋着了?增强肺活量,又有啥不好?唉,这又该队长大中受症了,不干活,先评理。这些日子也就乱,这金银环一大清早起来骂街是为啥呢?是谁惹她了?
只要不提名,是没人接茬的。这一泡尿撒完,孙泉源已知道金银环是骂谁了。是骂峰媳妇,有人说峰媳妇有喂老母猪的经验,峰媳妇跟队长说过,她去喂这老母猪最合适,为这激怒了金银环。金银环以为峰嫂子是来跟他抢饭碗。峰媳妇是软蛋,知道是骂她,她也不吭声。只要不提名,就是不吭声,这就很对,不加深矛盾。
孙泉源聚了一夜的这泡尿撒完了。走出茅子,只见尹冬梅飞也似朝里沟跑着,冲着她妈吆喝:“妈,你别再闹了!猪又丢了!”
一大早,这一声吆喝可真不得了。人们都从家里出来了。尹冬梅没再跑,而只是冲着里沟喊叫:“娘唉,老母猪又丢了,你赶快下来找。这猪又不知道跑哪儿了。”
孙泉源回到院里,心说:“猪这东西,户家能喂,何必让队下喂呢。这又不见了,又该去哪儿找?”到厨房抽开火,添上锅,洗了一块儿红薯,要做红薯稀饭。馍是现成的:昨天蒸的花卷。没有菜。红薯稀饭就花卷,这吃的也算不错了。猪丢不丢,也都得把饭吃了再说。队下的猪,丢不丢,与我有啥相干呢?”
沟里乱糟糟的,乡亲们都在端着饭在门口议论。孙泉源的红薯稀饭还没做好。这时只听大队广播要喝:“沟里知青孙泉源,寨里知青尤继红,十五队知青张永东,吃完饭到大队来,大队有事情跟你们交待。”重复几遍之后,有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