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泉源问甄世红:“你整天待在家里,不着急,不闷吗?”
甄世红挽着尤继红的胳膊,随着尤继红走,好像没听见,嘴里嘟哝着,像是背外语,又像是瞎胡说,因为声音小,又是自言自语的,这让孙泉源和尤继红都吃惊了。看着甄世红低着头,孙泉源把手伸到她脸前头,甄世红把他手拨开,说了一句外国话,接着又说了一句外国话。孙泉源和尤继红都不知道她说啥,俩人一起弯腰低头朝上去瞧她。甄世红看他俩这个样儿,嘿嘿笑起来。然后绷起脸说:“你们这样看我是以为我有病了?我像精神病人吗?有点像,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像:自言自语的,不理别人,也听不见别人说话,就奔这些外在条件都足以说明我有精神病。但是,我真没有。我有比常人还清晰的头脑。我有比常人聪明的脑袋。我正在做常人不愿做的事情:学习文化课。我还兼学临床医学。我已经入迷进去了。我不学就会着急,我不学就会觉得脑子空虚。我不学政治。我只知道爱党,爱国,爱人民,为人民服务,这就是最大的政治。学理科的政治上知道这些就够了。”
在平时,甄世红话是没有这么多。大概是孙泉源和尤继红同时弯腰低头扭脸朝她脸上看,她不高兴,故意表白自己没毛病?越是表白没毛病,越是毛病多,这是肯定的。孙泉源和尤继红这时候是得忍着不吭声,听她说。这时的甄世红成了主角。她说:“你们别以为我有病。我没病。孙泉源,你别用这种眼光来看我。我实话告诉你说:我这下功夫学习,还是受到你爸启发的。有天我爸在街上碰见你爸,你爸把他的想法跟我爸说了。我爸回来跟我说:‘判断出现错误的人,不可能每次都判断错。泉源爸这一生,判断错的几率太高了。他跟我说:只有抓紧让孩子们学习,就没错。政策也是会变的。他不相信真正有文化的人国家能不用。现在有文化的人太少,让孩子抓紧时间学习,这是万人迷糊我清醒的时期,孩子只要用心学习,应该能够跟上好时候。’为这我就下了功夫,下了力。你们以为我有病?有病还下苦功学习?你们说你们在乡里吃苦。你们不知道我在家里学习,那个苦,你们没有体会,你们是不知道是啥滋味。真吃苦,真受累,这些你们没体会。”
孙泉源听她这么说,哈哈笑起来。说:“你要是听我爸说,那你就等着受罪吧。他的话啥时候灵验过?咱们下乡时他就劝我带着书,我带了,最后也都把那书当擦屁股纸了。按照我爸说的,我要是学,也早该把那几本书学完了。你说,学完了有啥用?让你说。世红。没用处。我爸要是能把事情看透了,他也就不会成为无业游民了。我知道他识字不少,也懂医,有啥用呢,该受罪不还是要受罪嘛。命不好,这就没办法。就是我妈说的:我爸的眼光还不如继红爸。继红爸当时掂上两根棍子绑上绳当担架,支援前线抬伤员去了。这就是支前青年。解放后就是先进青年。这样的先进青年,不让当干部,还能让你窝到家里避子弹的杀才货去当干部?没那个好事儿,有文化也不行,知道不?知道因为啥吧,政治态度,政治态度嘛。这话说得我服。”
哪知甄世红却说:“国家要富强,政策有变呢?没有科技能行么?你别说,我爸信你爸说的,我也信你爸说的,我这才下劲儿学习了。学进去还真是很有意思。题解不了,还睡不着;记不住的外语,在日常生活中就用上了。在过去我没有学习这意识,现在我不学习就难受,感觉不能把时间白白浪费了。我劝你俩也学习。你俩比我聪明。你俩一定会比我学得好。到时候咱们都去上大学,咱们还都到外国去留学。”
他们在郊外悠悠走着,潇洒地说着:没谁指责你说错了,也没你人赞扬你说得好,他们说的都是心里话。他们各抒己见,最后孙泉源和尤继红看法一致:有病甄世红;甄世红有病。
甄世红呵呵笑笑,说:咱们出来了一下午,长河落日圆的景象已经展现在咱们面前。以后走的路很长。太阳落下,再出来就是明天。明天过得好不好,有文化跟没文化那是两重天,不信咱们走着看。
孙泉源问:“这话是谁说的。”
甄世红斩钉截铁断言说:“你爸说的,不服么?”
孙泉源真没啥说了,只好笑着对尤继红说:“她能信我爸那话。我只好说:谁信谁有病。甄世红病得还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