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吃饭
知道我们知青组的弟兄们被瓦解以后,我震怒了。当晚下工,我去队长家,跟队长说:“那两个女知青调街里去了,小五转公社农场走了,全新去了金银环家住,荣欣不知道去向,组里现在只有我一个,我不想费事儿,今晚在你家吃饭,你说好不好?”
因我刚下乡时,陪着队长到城里,有过管他两顿“肉浇头”的经历,再说平时俺俩也能说在一起,队长也没好意思不同意。队长父亲在屋里听见了,连忙出来迎接:“好、好,好。饭刚做好,来、来、来,伯伯陪你吃,咱俩一块儿吃饭。”
大概我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不过我还是强装着笑,让他爹拉着,进了他爹屋。坐到桌边吃着。我说:“伯伯呀,我是没办法了。我知道知青到咱队下,祸害咱队下了。咱队下棒劳力,这一季才分一百斤麦子,我们知青屁点儿功劳都没有,居然每人一百二十斤。我惭愧。可这不是我的问题,也不是我从社员手里抢的。我不吃饭不是也得饿死吗?我不是也得吃饭么?是我的粮食,队下给我,别再拿着麦换秋来遮人眼。事情都是明摆着,不给我粮食,我只有这么转着圈,在队长、会计、保管你们三家吃饭。这没办法,这也是把我逼急了。”
队长父亲哈哈笑着,无论心里怎么想,嘴里倒是一直说:“孩子,这是队下的事情,不是队长一个人说了算。你只管来咱家吃饭。这家里你伯伯能吃上饭,就能有你孩子这一碗。我说这都是真的。你只管来吃,你伯伯代表全家欢迎你来吃饭。”
我说:“伯伯呀,我得三家转着吃。我不会只在你一家吃。我要是只在你一家吃,我就对不起咱家人了。”
队长父亲说:“没事儿的,没事儿的,我们能管起,你就别去他们家吃了。”
因队长父亲会弄事儿,他家只是受损了两个黑面窝头,一碗红薯稀饭,连根菜毛都没受损,也没让他家在大庭广众前丢脸。
这一晚,沟里静悄悄,还太平。我知道这是大战前的宁静,这宁静中孕育着大战的风云。
第二天该吃早饭的时候,我去了会计家。会计还没起床。会计母亲正在扫院地。会计父亲在厨窑里做饭。会计父亲是瞎子。瞎子还会做饭,这是我没想到的事情。我万没想到瞎子能做饭,当时心里就有怜悯之感:他家比我还可怜。但我还得吃饭。我并没回头走出他们院。因有昨晚到队长家吃饭的经历,我知道话还是客气一些好,没有必要执意闹。因而笑着说:“娘,你扫地呢。让我来吧。扫了你家管我饭。”这是笑里藏刀,凶狠极了。也不知道是会计妈不知道我这话的用意,还是她打心里就想管我饭。她哈哈笑着,笑得很乐观,笑得很爽朗,笑得在她面前根本就没有什么困难,没有什么难关。说:“不扫就不让吃饭了?你伯伯这就把饭做好了。你去窑里搬小桌,叫你多麦哥,咱们就坐这窑前头吃吧。”
会计多麦比我大两岁,还没寻媳妇,个子不高,短脖子,脑袋稍稍有些大,小寸头,黑黢黢的,走路总是甩胳膊,一扭一扭的像小丑。我们平时也打过交道,说话还算可以。但我不知道他们为啥就是不给我们发粮食,决计要整我们。这时我没吭声,他也很客气。我就这么草草吃了一顿:黑窝头,小米汤,连根菜毛都没有。
在会计多麦家平平安安吃过早饭,我去了大坡工地。冯珏,君子都知道我去队长、会计家吃饭,他们没有再找我。见我走到跟前,他们取笑我。说:“你想着会发生矛盾,我们说不会发生矛盾,你吃了两家不是也没有发生矛盾嘛。我们这话你还不相信。能吃啥好的?日娘,也不过是黑窝窝,让我们吃,我们还不吃呢。”
我心说:“妈的。这话说大了。我这脸也让你们搁裤裆里了。闹、闹、闹,闹半天,两家那样的饭,你们嫌赖,还不吃呢。这分明也是说我小心眼儿。”我无语。我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我小心眼儿了?我心里不舒服,不到下工时候,我跟顺明说了一声就往沟里走了。这午饭是要在保管家吃的。
还没进沟里,我已看见保管领着几个老太太在仓库里挑拣什么种子似的东西。我走到仓库门口对保管说:“保管哥,今天中午,我该去你家吃饭了。我昨晚在队长家吃的饭,今早在会计家吃的,也就是你三家,中午轮到你家。你回去给我报个饭,别到时候饭做得少,我把你那份饭吃了,你又没啥吃,让我心里又不得劲儿了。”
保管很白净,大眼睛,模样很周正,胖乎乎的中等个儿,一脸富态像,一身富态像。他爹在县服装厂当工人,他大妹、二妹都去他爹那里当了临时工。若不然,光他二妹那整天笑呵呵的模样,从中答句腔,也不会让俺俩发生那么大的矛盾,绝不会让我俩剑拔弩张,绝不可能让我俩之间出现刀光剑影。
保管听懂了我说的意思,登时脸色通红,好半天,很不乐意,应我一声:“那行。”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那你回去拿碗吧。”
我心说:“小子,耍我呢。好嘞,我连筷子也拿了。”开口说声“好!”到我们那窑里拿过碗筷就来了。那是我们下乡时,公家给我们发的碗筷:中号草绿搪瓷碗,红油漆筷子,都是崭新的,社员家中很少见。我又站在仓库前。贫农代表冲我笑一笑,说:“等会儿下工,你去我家吃饭。我叫你恩娘给你擀面条。”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