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出了戏台广场,走到村路上,尤继红再问,孙泉源还是没吭声。尤继红扭脸看他,只见孙泉源眼泪早涌出来了,下颚上还挂着泪花,他的脸阴得可怕。
尤继红见他这样儿,只好做出啥都不在乎的样子说:“这也没什么,他不过是问了你的姓名,年龄,下到哪个大队哪个生产队,具体事儿一点儿都没办,也就是咱们老百姓说的,八字还没一撇,咱不去也没啥,说不定咱不去还更好呢。”
尤继红这样一劝导,孙泉源哭得越发厉害了。他怕路人能看到,故意往北拐,顺着村后没人去的小路走。
那小路上走的人很少。那不是整修出来的路,那是家家户户的院子后,出一头,缩一头的后门前,来往方便自然踩出来的路。厕所也都在那路边对着门。有猪圈,也有个亮堂堂的牲口园。后门墙边残雪还没化完,上面浮一层灰,落有干树叶子,干草沫子,路面没有硬化,有些地方是稀糊涂,有些地方不粘脚,有些地方已经干透了,总体不湿脚,还得拣着路走。让人看着爽快的还是一下铺到河边有些地方还覆盖有白雪的绿麦地。
走了这么远,孙泉源呜呜的也该哭够了。尤继红跟他并排走着,看他呼哧呼哧啜泣着,住了哭,这才问他说:“泉源哥,你哭够了吧。我咋觉得这事情这么奇怪:你不想当兵也就算了。人家也不过是记了你的名字,记了你年龄,记了你下乡的地方。那不想当兵人家也没说你什么,你何必这么哇哇大哭,瞎咧咧,这让外人看见像个啥?你思想有问题,我知道,但我真不知道你的思想问题居然这么大,居然连兵都不想当,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的思想就像上年纪人那些想法一样,平平淡淡,得过且过,没有上进心,把自己推到落后队伍里。你没想想这样颓废,你能对起谁?只怕连你自己都对不起呀。”
这话孙泉源听着不讨厌。但他觉得,亏得你尤继红还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也算得上在一起无话不说,可你咋就没体谅到我的难处,你咋就没有猜想到我的心思呢?他心里有苦。他心里那苦还倒不出。他有万千个理由能把尤继红说哭。但他知道,尤继红跟他不一样。他只能把自己的担心给尤继红讲一下就行了,再往深处说,她尤继红也理解不了。因而擦泪说道:“继红呀,其实我很想当兵。可我知道我当不了。这个招兵的领导,是欣赏我,看上我了。他确实说,他能把我带走。他也说了只要我的关系在这公社,这县里,他都能把我带走。但你想没想过,这可是千百双眼睛都盯着的地方。倘若他把我带不走,你想吧,我该是啥下场?到那时,他不是帮了我忙,那只怕是也给我以后招工帮上了倒忙。继红,我跟你们家庭条件好的不一样。家庭条件好的,想这想那,理想满满,前途无限。我只想我能去大国营单位有个工作,当个工人,我就满足了。真的,我不是不相信这带兵的干部没有带走我的能力。我怕政审这一关通不过。政审这一关厉害呀。我爸是没啥问题。但他毕竟不是苦大仇深,他是旧社会读过书的人。外加没有工作,这就是无业游民,就凭这一条,他就不是公家人。若没十成把握,那招兵的带不走我,我就惨得很难看了。我知道他说这话应该是以为我政审没有问题。政审有问题,人家还会带我走?那带兵的不知道这情况,知道这情况,他还敢说能把我给带走吗?我跟你说呀继红,人不可出头。枪打出头鸟,这是前人总结出来的。其实我也想了,我不是不想跟他参军走,我是想着他带不走我,就把我搞臭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我也这么想过,只要他给我办手续,无论我走成走不成,我都会出名。出名,走成还好;走不成,出名,你说这该咋办吧。那岂不让大家都盯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