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泉源的麦草担子脱肩掉到坡下沟里以后,散落的满山坡都是麦杆,明摆着无法收拾。别人担着麦草担子下了大寨,都往沟口半坡上的麦场走,他却只能下到沟底,肩扛钩担,手提麻绳,像打了败仗的士兵,慢腾腾落在后头。他心情很不舒畅。他觉得这么陡峭的大寨,上下一趟都难,何必要为那么点麦子下那么大功夫?他想到了自己笨。他也为沟里人死守老规矩闹心。这一上午的活白干了。这事儿传出去,岂不惹人耻笑?知青就是知青,干活就是不行。这真没办法,只好丢人了。
早上跟队长多麦说住的中午饭前或饭后分麦。现在心里别扭,饭不做了。等分完麦子再做:到场上分麦一忙活,或许这别扭就忘了。于是走到沟中大柿树下,“当当当”把钟敲了几下,也没吆喝,走到知青院前,推开大门,把钩担麻绳朝院子里一扔,就朝沟外半坡场上走了。
因为上午上寨前孙泉源和多麦就已经在社员当中说了中午分麦子,听得钟声响,人们也都知道是干什么。磅秤,採瓢都在场上,麦桩子也都在场上。孙泉源朝麦场走,转眼间,就有人掂着布袋,追过来了。
分麦时,会计念单,保管司称,贫下中农代表唱票监磅,再有三四个年轻人帮忙装麦子,添添去去,一家麦子分完,也占用不了几分钟时间。但这是大热天,并且还是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有人就取笑说:“泉源,你这是赶着中午这大日头下凉快呢。偏偏就要用中午这点时间。下午日头落,就不让你分麦了。”
有人也打趣说:“能挑这时间干活的,都是知识青年。”
也有人说:“定这时间的不是孙泉源。定这时间的是多麦。多麦说让腾场呢。”
有人又开玩笑:“照这样说,多麦也是知识青年了。”
孙泉源听得有人这么说,也自嘲:“多麦不会拉麦子塌车,也不会担麦子掉肩,他不会干了一上午活,从寨上空手而归,掂着空扁担下来,这都是知青办的事儿,不能让人家多麦背亏受委屈了。”
有人安慰说:“别生气,只要人没从那半坡掉沟里就好。从半坡掉沟里,那就惨了,只要滚下去,浑身可就没有一块儿好肉了。骨头不定会折,皮上剌得都是血道道,这是没跑了。”
玩笑归玩笑,时间不长,麦子也就分完了。别人回家吃饭。孙泉源回家还得做饭。蒜水捞蒜面吧,还得杵蒜汁,还得擀面。这都不如“老鳖靠河沿儿”快。
于是,抽开火。添锅。和面。只等锅开,把面圆成团,在两手之间一按,顺锅里。就这么简单,待面饼飘起来,稍滚一会儿,待“老鳖”靠了河沿儿,就可开饭。从家里捎来的咸菜还有,还够吃上几天。心里盘算着,站在煤火前想着心事儿,只等锅开,把那面饼拍出来,顺锅里。
这是自己砌的蜂窝煤火,平时兴得很快,没有这么着急人。火门抽开,俯身看看,感觉这火若要兴起来,还得好长时间。上工时间还早,有的是时间。心里这么想,盯着那火眼看。肚子早饿了。这火再也兴不起来。真他妈慢。急也没用,再急也得等它兴起来。锅里水不开,这“老鳖”丢到锅里就得散。不能急。咱不是喝汤,咱不能着急。咱要的是老鳖靠河沿儿,咱要的是囫囵面饼子,咱要的不是稠糊糊稀饭。这得熬时间。这得让锅滚。锅滚再下面饼子,面饼子不散……
锅还没有滚,孙泉源静静站在那里等。听得外面有人声:“孙泉源。孙泉源。孙泉源同志去哪儿了?”好正经,真如公社干部下来视察一般。
这是张永东的声音。孙泉源听见就笑了。这是领导气派。他冲着外头说:“领导来了。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探头看,张永东端着一个碗,碗上耽着一双筷子,筷子上捧着几个叠成三角形的饼馍。从哪形状上看,一个人是吃不完的。张永东可能已瞅过屋里没有人,正朝厨房这边走过来。
孙泉源觉得奇怪:“永东哥,你不是替船长在看船吗?你咋有工夫来我这儿了?”
张永东笑了。说:“我要不是在那儿看船,这么忙的天,我肯定来不到你这儿。这不是这两天河水小嘛,我不能让船陷到干滩上,今早把船溜到你们沟口这透水里。这咱们就近了不少。没事儿你也可以上船跟我侃侃。”
孙泉源一听这船停靠在沟口了。心里很高兴。说:“这样咱们就有工夫一块儿玩儿了。你咋知道我没吃饭,你端这饭是咋回事儿?”
张永东笑了。说:“把船挪动你们沟口以后,我闲得老没事儿,今早在你们沟口捡了点柴火,把案板,鏊子掂岸上,烙了几个饼馍。饼馍不是耐放,能放干,它也不坏嘛。我心里还想着,有这饼馍,我做饭就能省些事儿了,还想着多吃几天呢。哪知道二中嫂子去河边割猪草,看见我,跟我说,你从寨上那坡上掉下来了。还说,下工你没回来做饭,直接去场上分麦子去了。我一想,你没工夫做饭,干脆我把饭做了给你端过来。这才给你下了碗面条,带上这几个烙馍过来了。”
孙泉源呵呵笑:“这样好,这样好,这样我就不用做饭了。”说着把面盆盖上,顺手又封了火。
张永东看见说:“这水都烧半天了,你把水烧开多好,免得喝冷水了。”
孙泉源说:“刚抽开火,想等它兴起来,还早着呢。大热天的,喝什么热水,井凉水不让喝了?”掩了火,两人一块儿到孙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