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泉源知道张永东这么说,是因为伟人说过:“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城市群众也都清楚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就是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当知识青年到了农村以后,乡亲们没把知识青年当成学生,而是把知识青年当孩子,当兄妹看待。生产队干部则把知青当劳力,工作安排跟社员群众一样,无差别对待。知识青年下乡插队,相对自由一些。但要想干点啥事情,那就必须听从队长吆喝,服从队下安排。在知识青年看来,生产小队队长的一句话都是圣旨,更别说大队干部放出来的话有多厉害。知青其实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必须服从大队小队的意愿。
如今局势有变:船长甄红当了副支书,行使支书权力,让人把支书吉阳抓起来。吉阳有没有殴打知青的事情,反正撩摸一下是有的。听风都是雨。这还不是莫须有。这还有那点儿音影儿。必须的是上纲上线。上纲上线,自然要严。严到啥程度?破坏上山下乡运动,那就是反革命。
由于这件事情的转变,张永东拿不准了。他说:“我办事情都听上边的,队下让我咋着,我就咋着。我听话,我没有错。即便有错,那也不是我的错。我在大队船上,大队调我来看押吉阳:我不来,不合适;我来了,又觉得对不起吉阳。毕竟他犯那点错,无论如何也犯不着关押起来,更犯不着去惊动公安。从这方面看,船长哥也太狠毒了些。”
孙泉源说:“你说这话,够公平了。我也有这感觉。可我觉得事情并不像咱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昨天吉阳叔当家,咱听吉阳叔的,这没错;今天船长哥当家,咱们都得听船长哥的,这也没错。如果明天公社又让谁当大队一把手,咱们又该听谁的,这些自然都没错。看来咱们还是远离这是非旋涡为好。都不得罪,这是上策。可这话又不能说,说出来让船长哥知道心里又该不得劲儿了,对咱们也不好,对咱们也该有看法了。咱们还是啥都不说,当个旁观者最好。只是没人给咱这条件,咱们也做不到。”
张永东说:“或许你能当个旁观者,我可是不能。我整天跟船长哥在一起,关系真不错。再说,我上船,也是人家船长哥邀我的,人家给我寻了这么好一个吃饭地方,无论咋说,我得承情,我得感谢人家,遇事儿我得跟人家一拨吧。尽管我觉得他对吉阳叔狠了些,我还是得跟他一拨。感情用事,这也是我一贯做法,我只有这一个选择。理性也就顾不上了。”
孙泉源为他伸出一个大拇指,说:“其实你承不承情,你都得跟船长哥一拨。他现在当权,你不跟他一拨行吗?不跟他一拨那是不行的。这应该叫做顺势而为吧。其实我也跑不脱,我也得跟他一拨,这是明摆着,我也没有选择。”
说话间已走到了大队部门口。张永东的船长哥新副支书甄红,由好多人陪着,从大队部的院子里走出来。看见张永东,他说:“你去通知你们知识青年都到大队来,检举揭发材料要快些整理出来,要让那几个女知青多加回忆,尽量把事情说得生动一些。你跟你们男知青同学说,让他们都来大队看管吉阳。让你们知青都去大队副业组吃饭。”
说这话时,孙泉源就与张永东并排站在这位新副支书甄红面前。甄红连看都没看孙泉源一眼,也没跟孙泉源点个头,就由那些人簇拥着匆匆走了。张永东毕竟跟他船长哥熟识些,冲着他的后影喊:“船长哥,你这是要去哪儿,顾不上说句话,还这么急头怪脑呢。”
他船长哥对他很够意思,走到已经发动着的皮轮拖拉机旁,爬上拖拉机斗,说:“去公社。一会儿就回来。这事儿要紧得很,以后你会明白。”
拖拉机“突突突”冒一阵儿黑烟,拉着他们那几个人朝寨门那边冲。突突突又冒一阵黑烟,出寨门拐头跑了。
张永东本来想着要去挨队寻找那些男女同学,告知他们来大队报到,到副业组伙房吃饭。哪知这时候大队高音喇叭竟然吆喝起来,女声,很亲切:“我大队的男女知青同志们注意了,我大队的男女知青同志们注意了,无论你们在哪里,你们都到大队部来。你们都到大队部来。捎着碗筷。捎着碗筷。晌午在大队专业队伙上吃饭。现在就来,现在就来。有重要会议要开。有重要会议要召开。请你们快来,请你们快来。”
这很省事儿,不用去找他们了。一会儿,他们都要来大队集合,那就先去大队部看看。
大队部是个小院,进门右首面北是广播室,顺溜挨着是会议室。接着面西横着是几间办公室。支书吉阳就被控制在会议室里。会议室很大,挤挤扛扛能够容下一百多号人。里边有成排的联椅。这时候联椅都堆在后边摞起来,只剩几张围成正方形阵势,摆放在屋子里。吉阳就坐在正中的方凳上,低着头不吭气。
若知吉阳平时的气势,再看如今的场面,让人真是目不忍睹的。四边联椅上坐着看押吉阳的当地回乡青年,吉阳垂首坐在屋子正中的方凳上。都不吭声,屋里显得很静。突然吉阳从方凳上栽下来,倒在了地上。蜷缩在一起,显出痛苦的模样。旁边看管的回乡青年都在旁边看着,无动于衷,没人吭声。孙泉源在外边看见,对张永东说:“隔壁就是卫生室,让医生来看看给他开点儿药?”
张永东也是心有不忍,跟孙泉源一起走出大队部大门,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