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小西是被烫醒的,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朦胧睁开眼来,就见雾一样的影子在跟前晃动。那人用手背贴试她的额头,略略停了片刻。
“看样子不太好。”他转过身,吩咐道:“让她泡上半个时辰热水,不到时候,不要让她起来。”
她笼笼总总听到这几句话,看着面前不断闪动的模糊人影,如坠云雾。
三四月间,杜鹃花贴地而生,铺山盖岭,令人眩目。她花开潋滟,灿若云霞,见花不见叶,将这静寂的山林染得热闹喧哗。
潭水之外,密林茂处,搭了几处营寨。
前边领路的兵士掀起帷帐,躬身请入。
白子司唇边挂了浅淡的笑意,他似乎已经知晓见者何人,弯腰而入之时开口说道:“我说是谁这么大的架子,原是圣君黑帝。”随即递上一道醉符。
席间那人黑衣墨发,于双眼处覆了一层白布,扎系在脑后,容止之间显出万分尊贵来,却盘绕着说不出的凛凛杀气。他不急不慢,直到符咒临面,方才抬手,旋即撤了那咒文。
旁处的守卫兵将立时拦了过来,那人挥挥手,道:“不得无礼,你们都下去罢。”
他的声音箜篌清谷,比之白子司更显得清明萧瑟。
身旁的兵将稍有犹豫,却仍旧退了下去。
“玉浮君别来无恙,暂请入席,我为你置了消肝烂肠的清酒。”他持了酒杯,见白子司跪坐而下,目光怔怔,不言不语,不声不响,恍若入梦。
“怎么许久不见,胆子变小了么?”他笑言:“李玉浮,听说你如今嗜醉成性,怎么,还有你不敢喝的酒吗?”
“既是美酒,便是下了穿肠烂肚的药石,我也喝得。”说罢,也不用盏,他持了壶便一饮而下。
“都道你是酒痴如命,我今日来看,不知你可有几时好好品了这美酒,纵然琼浆仙露,若是如你这般吃法,也与饮水无异,实在是暴殄天物。”
“是这样么?镰若?”白子司唇间带着他惯有的笑意,轻轻用袖口擦拭沾染在嘴角的水迹,“我倒是觉得,若与世人一般金樽玉杯,赏酒玩物,才是糟践了那好东西。世间奇物,有好物者喜之,莫不是赏之又赏,心痒不已间仍是抑住欲念,殊不知,极尽酣饮,放纵心欲,才是天道合一,人间极乐。”
他说的这般畅快肆意,心里却又想到自己对她说的话来。
“随心所欲是很危险的。”
“你真的可以一直心安理得吗?”
他不能,从来没有。
表面上肆意纵情,心却不得安宁。
这样说来,真是万分讽刺。
黑帝镰若嘴角噙笑:“你伶牙俐齿,我便从未胜过你。”
他的眼蒙着白布,看不出喜怒,薄薄的嘴唇似乎带有病态的红艳。
“尊上,一切已经准备妥当。”门外传来声响,不高不低,不卑不屈,白子司听出正是方才传话的男子。
“进来罢。”黑帝镰若面色澄静,他的目似乎隔着布都能透出凌厉来。
继而营帐外的一群披锦挂霞的女子鱼贯而入,走在末端的便是那应声的男子。
“倒酒。”
“是。”
那少年不过二八年纪,却显得持沉老练。他连番击掌,示意歌舞起乐,随即跪伏在他身边。
“然荣为先生斟酒。”他低眉顺目,操持着酒器,“请先生放心,那位姑娘已备人妥善照看,正在沐浴驱寒,医士也在外侍候,并无大碍。”少年态度恭敬有加,却是一半让他心安,一半威胁警告。
“在夜君这里,我自然安心。”白子司红唇上浮出一丝清冷的笑来。
“如此,我倒记起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及时赴水相救,恐怕这会有的我烦忧了。”
“先生旷达怀远,然荣不胜惶恐,先前为了请先生过往,多有冒犯,还请先生恕罪。”他跪伏身侧,头垂于地,十分驯顺。
白子司持了酒来喝,没有言语的时候,他就始终这样跪着。
镰若倚靠在软塌上,抚着趴跪在自己身侧少年的头发,漠不关心。那少年讨好似的把身子缩在他怀里,十分亲昵地把头伸在他身下摆弄,不时发出淫靡之声。他目视着前头歌女舞伶,持着杯酒来喝。虽然眼前缠了一层白布,却似乎能见着歌舞一般,只是神色一直冷冷清清,不发一言。
白子司饮尽杯中酒,见然荣仍旧一动不动地跪着,笑了:“你这样跪着,倒叫我喝不上酒。”
“然荣侍奉先生不周,请先生一并责罚。”
“你这样叫我很为难。”
“不劳先生动手,然荣自请责罚。”他重重叩了三记响头,抬起身,左手发力,用力撞向右膀,崩地一下,直截打断了一臂。
“还望先生满意。”他的额头破出血来,折了的一臂搭在身侧,强忍了痛来说话。
“不敢不满意。”
“先生——”他还要说话,白子司打断了他,“斟酒吧。”
“谢先生。”
白子司接了他的酒,一杯接一杯饮下。
两个人的心思都并非歌舞和美酒,如此各怀心事的喝着,便有几分醉意。
白子司拧了拧眉头,停盏道:“镰若,你请我喝这么多好酒,我很欢喜,只是你要问我的事,我不知道,你要我做的事,我也办不到,不必浪费时间了。”
黑帝镰若摆了摆手,撤下身旁的侍童舞姬,转过来“望”他,他面上浮出凉薄的笑意,周遭不寒而栗的煞气更是让人退避三舍。
“你既然知道我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