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是呆了呆:“然后呢?”
许宸重新提起笔:“柳氏只是个婢妾,我又送了他几个美婢,他便松口了。”
许宸全不按套路出牌!
许如是预备的铺垫全部被噎回了肚子里。
只是个婢妾。
齐行简也是这样说。许宸也是这样说。
柳氏生得很美,聪明又坚韧,又有才学,她只是出身不那么好,囿于规则,只能做一个婢妾。
战乱里,随波逐流,身世飘零,她隐忍不发、委屈求全,战后和夫君团聚还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别人眼里,竟不过落得一句,只是个婢妾。
许宸这一个可字写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这首小词通篇没有一个可字。许宸心中有了些明悟,觉得自己的女儿为了救人,有一点小心机无伤大雅,甚至狭促地看她有口难言的样子,也觉得可爱。
“如今他们夫妇团聚,也算有一桩美谈了。”
许如是说不下去了,贺兰氏好几次给她递了话头,许如是都不知道该接什么。
瞧着他和贺兰氏琴瑟和谐的模样,许如是有些茫然。如果许宸心里,陈氏就是这么个地位,那就不能从他这里着手了。
一餐晡食和和美美,许如是临走前,回头看了许宸一眼,她迟疑而又有些严肃地问道:“阿娘也只是个婢妾吗?”
小娘子孤零零地站在那儿,背对着落日的余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贺兰梵境竟想起了攻城时第一批被遣去爬云梯的士卒。
九死一生,却也要拼进全力往前进、向上爬。
那似乎是同一种孤勇。
许宸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许如是在说什么,他皱起眉头,冷声道:“菩提心,你知道你在问什么吗?”
“二娘子也是,看着和和顺顺的,竟然比大郎君还要莽撞。本来顺着和你说好的,事情也顺顺利利地办下来了。临了了,她偏偏要这话去刺殿下,弄得现在情义和面子都没了。”晨间,贺兰氏的婢女阿荷一边叹,一边拿着只金镶玉篦帮贺兰氏篦头发。
昨日许如是那一番话把许宸刺痛了,发了好一通的脾气。
“二娘子年轻气盛。”贺兰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心中也有些戚戚。
“良娣,”许宸成了太子之后,贺兰氏也水涨船高,成了太子良娣,阿荷吃惊道:“您不会……不会想要帮她吧?我的号良娣,您答应的只有她老师的事儿,可不能应下陈媵的事。”
贺兰氏看着铜镜里的面容,风华正茂,韶光无限,从前的陈氏又是不是这样呢?
阿荷看她久久不语,有些着急:“良娣,您怎么就不明白?就算殿下对她宠爱不如往昔,但她还有两个孩儿。”
“是,如今您和二娘子要好。您借着二娘子,和大郎君也很要好,您疼他们,但这是陈媵不在。陈媵若回来了,二娘子和大郎君待您还能跟如今一样吗?”
“阿荷。”贺兰氏道,“人心、情分最容易变了。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阿荷由衷地为贺兰氏想通感到欣慰。
“可是为了未来还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事情,便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做,那又有什么意思?”
“替我上妆。”贺兰氏瞥了阿荷一眼,阿荷急得都不知道怎么说她,贺兰氏淡淡一笑,话语间从容自若,充满了笃定之意,“你该相信我,就算她回来了,这府里,也变不了天去。”
阿荷不自觉被她那份镇定的气魄所折,抿了抿嘴,小声嘀咕道:“就您心好,将来还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昨日,许宸着实被许如是那番话问住了。
他板起了太子的面孔、端起了父亲的威严,这都掩饰不了他被许如是问住的事实。
陈柔是什么呢?
陈柔她只是个媵妾?似乎又是不一样的。可要说不是,他为什么要放任陈柔待在洛阳?
陈柔和那个逆臣生的儿子已经死了,他查了又查,查到如今,都也只有一个结果,女儿确实是他的,陈柔没有说谎。
许宸神思不属地查阅着公文,今日他少见地刚到时辰就离开了,全不似平素定要将手中的公文处理完才会离开。
有人问:“太子殿下,今儿是怎么了?”
寂寂无声,没有人回答他。
许宸回府的时候,习惯地来到了贺兰梵境的院门前,刚要开门,却想起许如是昨日的质问,止住了步子,转过身。
“殿下。”
许宸闻言,回头望去,只见贺兰梵境薄施粉黛,发髻松松挽就,却美艳得叫人挪不开眼。
许宸不知怎么的就被她带进了屋,明明他是想走的。
屋中陈设一如昨日,甚至连摆在桌上的一沓宣纸,贺兰梵境也没有收起来。这让许宸感到压抑。
贺兰梵境对他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殿下还在想昨日的事么?”
许宸看了她一眼。
“您知道我昨日为什么要帮菩提心吗?她从前跟妾说,因为韦先生和柳夫人的事,想到了她的母亲。”
许宸惊讶:“你一早就知道,她是想劝我把陈氏接回来?你……”陈柔回来,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贺兰梵境道:“妾以为殿下对她还有情,妾以为阿铄和菩提心也很希望他们的母亲回来。”
她放缓了声气:“妾不想您日后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会愧疚后悔。妾以为,这事妾应该做。”
许宸默然片刻:“知道了。”模棱两可,也不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