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如夫人姓柳,原本是长安平康里的名妓,诗词歌舞无一不精。当年韦乾方考取了举人,正是少年得意之时。
便有豪商请他去吃酒观乐舞,席上韦乾吃到酣处,见妓人一舞,立时做诗吟咏此态。
一句“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里的才气,直叫柳氏心折。立时在宴上奏了一曲越人歌,秋波流转,颜色如何不动人?
微妙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暗暗滋生了。
韦乾将出门所携的盘缠豪掷而出,想要带走柳氏,养柳氏的阿姥还嫌不足,却是那豪商见两人有情,一掷千金将柳氏赎出赠与韦乾。
两人终成眷属,过了一段神仙日子。然而不久后,韦乾父亲病重,回了老家去,不久后,叛军攻陷长安。
柳氏藏身慈恩寺中,削发假扮做比丘尼,小心翼翼地收敛容光,熬到了官军收复长安。
长安百姓欢庆之中,慈恩寺重开,柳氏也买了一尾鱼放生。
鱼雁有灵,能寄尺素。
柳氏闭上眼,将一缕情丝剪下,心中默默祝祷,愿天下长安,愿夫君无事,愿天下有情人早日团聚。
鱼儿吐着泡潜入水底,甩着尾巴走了,柳氏微笑着目送它远去。
灰扑扑的缁衣,憔悴消瘦的脸颊,却不掩那惊人的艳色。
谁能料到,兵祸消弭的长安也并不是长安的。来清查乱党史将军一眼看中了柳氏容貌。
史朝英行伍出身,是战乱中被招降的蕃将,他爱珍馐、美婢,骁勇善斗,他看上的人,名花有主无主都一样,不弄到手不罢休。
惊动言官?无所谓。
朝堂上每每有人参他一本,圣人便会好脾性地说,大节无损,由他去吧。
于是渐渐便也无人管了。
韦乾的父亲死在了乱中,家族也败落下去。
韦乾虽有才华,但举人的功名只在当年开科取进士的时候有用。如不能考上进士,那么举人的身份也就被自动革除了。
他错过了当年的进士科考试,便是一文不名的白身。
韦乾回到长安以后,只能以西席的身份勉强维持生计,一面还四处打听柳氏的下落。月前,东市附近车马陷在泥中,韦乾好心帮忙,却听见车中感谢声正是魂牵梦萦
一对被时局裹挟强行分离的昔日爱侣重逢,隔窗相望,寂寂无言。
柳氏已是他人妇,韦乾落魄江湖。
五步路、一层纱,却如临天堑一般。
眉目间滋生的幽恨,是意难平。
韦乾后来悄悄托人传书柳氏,二十七字的小心试探:“……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问她是否变了心。
柳氏应和得也硬气:“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
柳条虽柔软,却也不是随意为人摧折。
两人心意已明,剩下的关口也就只剩下了史将军一个。
李长庚道:“某与韦兄相交,听闻此事,心中本已愤懑不平。又见韦兄因此事愁眉不展,请某帮忙,某自然义不容辞。”
李长庚嘿嘿一笑:“他史朝英能抢人,某便不成了吗?参谋了地形和动手的时候,划策定计,一举将嫂夫人从曲江劫来。”
言语中还颇有些自豪。
许如是听得是目瞪口呆。他史朝英能抢人,那是因为人家战功赫赫,又有皇帝撑腰偏袒,抢的又是没权没势的韦乾先生的女人。
李长庚这样虎口夺食抢人,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么。
她难掩惊色:“等史将军发现了,李君准备如何迎接他的雷霆之怒?”
李长庚挺直了腰杆,铿锵有力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男儿手中三尺青锋,是为人解忧除弊的,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焉能成事?”
他冷然笑道:“稳妥?这世上哪有什么稳妥路子。先走大理寺告发恶事,便已打草惊蛇,从,到开堂审理,其中数月留给姓史的在朝堂周旋,这事儿要拖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八年?”
“他姓史的发现了便发现了,区区牢狱,李某也不是第一回进去了。”李长庚露出一口白净牙齿,在天光下分外莹然。众人望着他那幅七尺昂藏,不禁觉得他的身影越发高大起来。
许如是肃然起敬。所谓侠者,重义轻死,便是这般了吧。
齐行简拊掌赞道:“好、好,你既有此志气,流放岭南的路千难万险,许多人都熬不过去,你们三个好好保重,齐某也会寻人好好照看你。”
李长庚:“……”
他眼角抽动,嘴巴张了又合,声音低了八度:“不是,某是觉得,将军,他姓史的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长安,贵人的眼皮子底下,抢人家的娘子。”
瞧着他那眼含期盼、句句暗示的模样,就差插根尾巴冲着齐行简摇了。
许如是:“……”
韦乾:“……”
柳氏:“……”
齐行简把玩着掌中的菩提子,淡淡道:“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从三品的归德将军而已。你呢?未入品的虞侯。你说,他算个什么东西?”
“将、将军?”李长庚没料到这层变故,咬了咬牙,道,“我年青力壮,又犯了罪责,流放也不要紧,但韦兄与嫂夫人……他们本就遭逢大难,不该再……”
他“砰砰砰”,又急又重地将头磕在地上,三拜九叩。
许如是不禁沉默,扭头看向了齐行简。李长庚于她有恩,韦乾又是她的先生,若齐行简打定主意抽身于外,她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