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一连好几天,方以北都提不起精神,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并非是在怨恨什么。
就像是一场一开始就注定要落幕的戏剧,散场结束之后,总归是要拉开下一个序幕的。
他不求结局圆满。只是有些恍惚,方爸和方妈,从此真正变成了两个毫不相关的名字。家,在两个陌生人挽着父母的手臂闯入的刹那,一拍两散。
和成小南慢慢谈起这些事,她会说,那都是大人们的事,别过多牵扯进去了。
方以北在深夜里点了点头,所言极是。
但是。自己也已经是个大人了,所以面对这一切,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也应该要坦然一些。
从腊月十八到除夕,十来天平平常常的日子,一晃而过。
方以北甚至都没有一丁点儿感觉,就真的要过年了。
大年三十这天清早,他又做了一个梦,醒来掀开被子,方爸正在叮叮当当地敲打锅碗,忙活着两人份的早餐。
墙上挂着两片红色纸壳,中间是没有来得及撕去的倒数第二张日历,旧旧的,边角微微翘起。落下的灰,是时间从上面路过的痕迹。
他踩上拖鞋,刷地一下撕掉过去了的腊月二十九号,留下的那张纸,上边笔划飞舞,是看起来就很喜庆的除夕。
“老爸,今天过年了!”
“哎,是啊,快洗脸吧,暖水壶里有热水……”
可能是由于气温上升的原因,天空中透出金色的光亮,水很暖,屋子里很暖,胸口也是暖暖的。
他记得过年,是在小的时候才最有意义。新衣服,好吃的,压岁钱,每一样都深深藏在童年时孩子们的心底,梦里。
那时候的冬天并不会觉得冷,被窝很重。一觉醒来,美梦会榨出一滩滩香甜的梦口水,从脑海里淌到嘴角,走过一个漫长的夜晚,沾在枕头上。
那时候,过年除了是一个节日,更像是一种神圣的仪式。
随着年龄增长,年味儿渐渐变淡,消散。
方以北端好饭碗,吸吸鼻子闻了闻从面前菜盘中飘上来的香气,伸手,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对面方爸的碗里,故作平和的语气:“老爸,新年快乐。”
“你也是。”方爸嘿嘿地笑了笑,只是埋头把堆在饭上的几块肉大口刨进嘴里。
“哎,你这做菜的手艺,进步了不少嘛。”
方爸重重地敲了一下碗边,拍去粘在筷尖的半粒米饭,扬起下巴一脸骄傲:“那可不,其实啊,你爸我做饭一直就很好吃,只是以前都是你妈……”
像是突然被哽噎了一下,方爸硬生生把下半句话咽进肚子,不再继续说下去。
相对而坐的父子俩在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双双陷入沉默。
最后一点声响,消失在楼下的一阵欢笑声中,方爸轻声咳了咳,找到了可以延续下去的话题:“小北,要不要,我们也去买点鞭炮放一放?”
“算了吧,就两个人有什么好放的。”
“那要不然,我们一起去姜阿姨家过年吧,热闹一些,怎么样?”像是顺理成章,又像是突如其来,在方以北听来早有预谋的一句话,终于从方爸口中支支吾吾说了出来,用的是试探性的口吻。
屋子里安静到了极致,方以北的眼珠在眼眶内溜了一圈,不是在考虑。片刻过后,他咬着筷子正要开口,床头上接着充电线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亮起的屏幕透出微弱的白光,映在墙上。
放下碗筷,慢慢走到床边,看见那个称呼,方以北用了三秒才拔掉充电线。
连犹豫都不知该如何去犹豫。他舔了舔嘴唇,索性拿起手机走到饭桌前,接通电话。
“喂,老妈。”
方以北用眼角瞟向专心吃饭的方爸,察觉到了他神色的变化。
“以北,是我,你吴叔叔。”那个声音钻入耳膜的第一秒,方以北没有应答,就按动手机边侧,把音量降到最低。
“喂,听不到吗,喂……哎呀,给我,我来说……”
方妈的声音,在一阵纠缠之后,变得有些分辨不清。
“小北,你在听吗,我来接你到吴叔叔家过年吧,好不好?”
“听到了,老妈。”
……
挂断电话之前,他每一句话都回答了,但没有表示出任何肯定或者否认。
继续端起饭碗,桌上的饭菜散了热气,尝不出什么味道了。
“你妈打来的?”
“嗯对,她说要接我去她那儿过年……”
窗外再次响起了阵阵乱哄哄的鞭炮声,屋内的人重新陷入沉默。
落差感。
鲜明的对比。
吃过了饭,方爸和方以北开始给屋子进行一场没有对白的大扫除。
搬动桌椅脚摩擦的吱嘎声,玻璃瓶倒落地板的叮咚声,杂物滚入塑料袋的噼啪声,充斥着两双敏感的耳朵。
窗外的热闹被自动省略。
看着方爸拿着绑长的扫帚,踩上稍矮的那张板凳,踮起脚费力地伸出,方以北扶着凳子,心里说不清楚什么滋味。
看着尘埃除尽,四壁弥新,他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没关系的,没关系。
今天可是过年,有什么关系呢?
全部打扫完之后,方以北换下身上弄脏了的衣裳,走到方爸跟前,伸手帮他理好皱起的衣领:“老爸,赶紧出发吧。”
“出发?去哪儿?”
“去姜阿姨家呀,再不去可要错过饭点了。”
方爸暗淡的脸色瞬间明朗,意料之外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