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电显示,宋谷。方以北按下接听键,把听筒的位置放得离耳朵很远。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还是格外大声,语气中,抑制不住的兴奋:“喂,方以北,成绩出来了,你看到了吗?”
“我知道,刚刚看到了。”
“考得怎么样,多少分啊……”
“我才四百多分,你呢?”
“不会吧,也可以了,上线就好……你不知道,我等了一整天,可真煎熬,我不信,再等到半夜,终于等来一个不错的分数……”
“真好,恭喜你,祝福你啊。”
“同乐同乐……”
恭喜和祝福都是真的,但同乐谈不上。
余下的半个夜晚,方以北就半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在想,却想来想去,又想不出什么。
在他杂乱如麻的想法,还没理出一个头绪来时,天一晃神就亮了。屋子里慢慢发白,发亮,小窗户正对面,那堵墙的另一边,世界刚刚苏醒,带着各自的美梦和噩梦,好果或烂果,一同走进新的一天。
天的东边,太阳从不远处的河面,远处的山间,慢慢爬上来。晨光漫天,橘红色的朝霞越铺越宽,清晨的万物都被披上彩衣,太阳慢慢上升,和霞光融成同一个颜色。
等到太阳圆满地悬在山的上方,天边的朝霞也就全部褪去,片甲不留。
整个过程,躺在床上的方以北一动不动,仍然紧盯着天花板,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尽管,只要他微微侧一侧头,就可以透过窗户感受到这份壮丽。
可他没有,他只是在想着,未来这回事,和自己到底有多大关系……
天亮了好一会儿,方以北终于起身,走向父亲睡觉的屋子。门虚掩着,他踮起脚尖,放轻动作,慢慢推开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斜摆在墙角的双人床上,方爸头发蓬乱,和衣而睡。阳光从灰色窗帘缝隙间射进屋里,驱走不少霉味,也扬起一道飞舞的灰尘。那张床上丢满了脏衣服和杂物,床单凌乱,床头边的地上,有一滩恶臭的呕吐物。
方以北捂住鼻子,一脸嫌弃,他转过身,正要跨出门去,身后突然一阵窸窣,接着响起了父亲含含糊糊的声音。
“我错了……你回来,回来……”
他扭头一看,床上的方爸翻了个身,两手紧紧抱着身下的棉被,嘴角挂起了一个弧度。
方以北立在那里,看到父亲裤子的屁股上破了一个洞,不禁一声轻笑。
他出来拿着扫帚和簸箕,轻轻地,捏着鼻子,隔着老远,伸手去扫地上粘稠的呕吐物,好几次都差点吐了出来……
他站在窗前,两只手倚靠住窗台,出神地望向这片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区,那些房顶上的深蓝色旧铁皮、红白塑料布,好像经过了时间的洗礼,只是变成了浅蓝色旧铁皮,灰白色塑料布。
一片房区与另一片房区之间,只隔了一条勉强能两人并肩行走的小路,沿着小路向前蔓延的,除了一个个销售日常品的小贩摊位,就是房子面前,那一根又一根的、经过长年累月杂乱不堪的电线,纵横交错着,把城区上空分割成好几个多边形。
六角坪的西边,有叶麦的家。提起叶麦,方以北才恍然发觉,自己有一段时间没想她了吧……就要忘掉她了吗,方以北试图肯定这个说法,却发现那个思绪似乎愈演愈烈,还是忘不了的。就是不知道,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想着想着,心底又滋生了许多悲痛,他的眼神落在城区前方,被阳光照得明晃晃的河面上,就散去焦点了。
“嘟——”电话声骤然响起,打破了他的哀伤。持续响了两声后,方以北回过神来,走到床前拿起枕头上的手机,犹豫一下,他接通了电话。
“喂,小北?”
“妈……”
“小北啊,那天晚上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我当时在忙呢。”
“没什么事。”
“哦,对了,我听说高考成绩出来了,考得怎么样,多少分啊?”
“四百多一点……”
“很棒了,小北,妈妈为你感到骄傲!”
“哦……”
“儿子,其实妈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是不是,怪我和你爸离婚?”
“我……我没有。”
“唉,妈也知道,我和你爸老是吵架,肯定影响到了你的学习、生活和成长……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爸,更对不住这个家,我只是觉得,我们再那样纠葛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因为我,这个家早就不像一个家了,我就是舍不得你,舍不得咱们一家三口窝在那间小屋子,热热闹闹的生活……”
“老妈……”
方以北的心揪到了一块儿,说不出话来,他抬手紧紧捂住嘴巴,几近奔溃。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粗重的抽泣声,方以北回头,撞见靠着墙双眼发红,表情痛苦的方爸……
手中的电话,僵在半空中,那头的方妈屏住呼吸,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刻,一家三口以这样的方式团聚了。
许久,方以北终于抬脚,走向方爸,将电话缓缓伸到他的面前,试探问道:“爸,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方爸的喉结上下蠕动着,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号码,望了片刻,随后左右机械地摇了摇头。
分秒之间,电话里传来一阵盲音……
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满脸胡渣,牙关被咬得发白。他背靠着墙壁,攥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