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钧第一次发现人多的好处。随着烟花陆续绽放,人越来越多。他们站的位置不算差。又仗着身高的优势,能清楚地望见江景,烟火和高悬的月亮。
但因人潮拥挤,又或是为宽宽考虑,瑾玉原本与他保持一步的距离,之后一点一点挪到他身旁,与他挨着肩膀站立。两人就这样同被困在人群中的方寸之地。顾行钧能清楚地看见她纤长的眼睫毛,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柠檬香味。
晚上温度微凉,不时有江风拂面。顾行钧穿着短袖,却硬是出了一层薄汗。他很想和瑾玉说说话,又怕打断她的思绪。因为瑾玉偶尔关注一下宽宽,大多在专注地望着月亮,她侧脸线条因夜晚的各种光线折射显得柔和,像一副淡雅静谧的工笔美人画,让他不忍惊动。
忽然,瑾玉轻轻说了一句:“月色真美!”她的声音很低,几乎被淹没在烟花燃放声,旁人的笑闹声里。
一直留意着她的顾行钧仍是听见了。这话让他心跳略快几下。等见瑾玉仍是在专注地望着那轮明月,他心里有点惆怅。
无意识说的话让瑾玉也被吓一跳。之前在公交车她扶住顾行钧那时起,有些奇怪的记忆就浮现了。当时没有细想,在这轮明月下,它们再度在瑾玉的记忆里破土而出。
同样的公交车场景,穿着高中校服的她正往车厢中间走去。忽然一个急刹车,一位胖阿姨撞到她身上,让她止不住脚步,直直撞入一个人怀里。那人身形高大,稳稳地抱住了她。他的面孔模糊一片。瑾玉什么都看不清楚。只知道前世的她似乎很久没跟那人接触过,对这种突发状况感到窘迫,恨不得立马跳窗离开。
在她准备逃离现场时,那人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你身上有柠檬的味道。难道我送你的柠檬树还在吗?”
柠檬?瑾玉呆呆地注视着江边的明月,它似乎变成一颗金黄饱满的柠檬。然后这柠檬又变出一个场景:她戴着红领巾,急急跑到学校的大门口,那里有个同样看不清模样的小男孩等着她。她责备对方:“你怎么不来拍毕业合照?”
那小男孩却责问她:“那天叫你来我家怎么不来?”不知她回答了什么。小男孩将手中捧着的半人高的植物一把塞到她手里,说:“我和妈妈要搬去北方了,这棵柠檬树送给你,你不要养死了。我要赶车,我会给你写信,你记得回信啊。”说完,他跑远了。速度之快,让瑾玉来不及说什么话。
她只能呆呆地抱着那株植物说:“莫名其妙的家伙,这么矮的柠檬哪能叫树啊。我没养过花,你也太难为我了。”
那小男孩后来有和她通信么?想来是没能成功。因为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她家发生了重大变故。王瑜的爸爸失踪了。他做的生意赔了,还倒欠几百万的债务。他的失踪让作为担保人的傅爸爸变成欠款人。
在当时月工资只有几百的年代,几百万无疑是天文数字。两家为了还债,变卖了房子,搬进简陋的筒子楼。她和王瑜从原本要就读的贵族学校变成就近的公立学校。那些让她头大的钢琴班,芭蕾,英语班都不用上了。两人在放学后还要去她舅舅的面馆帮工,帮补一下家里。
那段时间里,唯独那柠檬树还在,她将它种到筒子楼下的花坛靠围墙位置,看它长成了真正的大树。在秋天,妈妈们会将果子摘下来,做成香皂,果脯,柠檬水,让她想起那段时间都是带着清香的柠檬味。也让日子没有那么难过了。
最后一点记忆就是,那人边看月亮边看她,笑着说:“月色真美!”她则吸溜着口水说:“你还有啥事快说!今天中秋节,我家做了很多好吃的菜,有紫苏炒田螺,白糖芋头,珍珠葡萄……晚了吃味道就差了。“那人笑着骂了她一句。还是放她回家了。她跑在洒满月光的街道,后知后觉想起他的话,感到脚步飘了起来,心情却变得沉重了。
宽宽突然拉了瑾玉的长发一下,头皮被扯痛的感觉让她从过去的记忆抽身,回到这热闹的地方。
顾行钧急忙伸左手去阻止他,却被瑾玉无意反手握住。瑾玉先看宽宽,后者只是不满被她忽视了。见她望过来,满意地放开小手,指向烟花。瑾玉勉强笑了笑,同时放开了顾行钧的手。
瑾玉顺着宽宽的意去看烟花,心里暗自庆幸。差点就被带入记忆的深渊了。想不起来的记忆肯定是个坑。既然忘记了那人的模样和过往,就绝对不是好事。再想想自己坟墓多出来那坛骨灰,瑾玉很是心塞。难道是那位‘柠檬树‘?瞒住她家人,却死后还不让她清净,怎么想应该都是恶缘。
瑾玉定了定神,对顾行钧说:”如果没有其他要看的,我们早点回去好吗?“
顾行钧自然是顺着她。瑾玉带他离开江边。没再提起要抱宽宽的话。在公交车上她抱顾行钧就发现,这少年看着纤瘦,实则肌肉发达。听说他家都是军人,估计从小受过训练。或许在意大利那次车祸中,她拉他一把是多此一举。搞得现在对方欠她人情,让她又吃尽苦头还添一笔因果。日后在人间行走,行为举止真要慎重了。
如果顾行钧能听见她的心声,肯定要从各种知识点切入去辩驳。他会让瑾玉知道,没有她的牺牲,他不死都会重伤。然而瑾玉保持沉默,他没机会知道她的想法。
唯独回去要打出租车的提议被顾行钧否决了。好在那里离公交车的总站近,瑾玉带他去总站坐车,早点去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