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辰已经给白十二解释清楚了人算是什么回事。
卦师的本事看起来神奇,其实还是脱离不了算学这一道。他们把世间万千都给看成是数字,用这些数字去算出结果,然后再把算出来的数字拆解成世间的万事万物,以此来窥探未来。所以人算至多只能得七八分的天意,因为你看到的数字不一定完全准确,列出的式子不一定完全对,万一中间有了变数你又没有及时加进去,这结果的偏差就更大了。
也许是从京城逃了出来,发觉自己真的不用再走进那红墙黑瓦的樊笼,公羊已心情很好,甚至愿意给白十二解释一些逃不开长篇大论的事情。
她拿竹笔蘸好了墨水,指了指白十二,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然后指指窗框,又写下来一个,最后指指窗外的天空,写下了第三个。她飞快地用这三个数列了一个式子,算出结果,又用白十二完全看不懂的方式把结果的数字拆分开来,然后她看了看拆分后的数字,略一思忖,拿起用来指字的书,告诉白十二:刚才算的是,如果你从二楼窗户跳下去,就会把你那条好腿给扭了。
“这个还用你算?”
公羊已瞪了她一眼,把书翻得哗啦哗啦想也没找到合适的字,气得在草稿纸的空白处潦草地写:“我就是举个例子,你自己领会精神。”
不过,再怎么说人算也有个过程可说,有个原理可说,不然也不会被分到算学里头去,公羊已这么一拆解,白十二已经明白了大半,但“天卜”其中的奥秘,似乎连公羊已自己都难以解释清楚。
公羊已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同类,她只知道自己并非是独一无二的,公羊家的先祖中就出了不少天卜,除了公羊家以外,也有过不少卦术世家得过上天垂怜,出过天卜。但任何有关他们的记载当中,都直说他们是如何异于常人,如何百卦百灵,如何有如神助,没有一个人去解释天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然,公羊已后来就明白了,别说是这些写书的人,就连天卜本人,都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
她还小的时候,公羊辰教她“人算”的本事,公羊辰教起这个来是胸有成竹,她学得也快,但是当公羊辰问起她有关天卜的事情,她就迷糊了。
别说是解释自己如何看到了未来,几岁的小孩子,有时候连自己眼前的景象哪些是此刻哪些是未来都分不清楚。公羊辰不问还好,一问她就更糊涂了,不知道哪些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哪些事情则还未发生。
好在这种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稍微懂事之后,公羊已就知道了如何去区分现实和未来,同时也在摸索中发现了自己要如何去控制天卜的能力。
但她还是无法向公羊辰解释有关天卜的原理,因为那几乎全然是一种感觉。当她和寻常人一样去看东西的时候,就不会出现任何景象来干扰她的视觉,而当她屏神静气,看着她想要推算的一切的时候,“天意”就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她眼前,稍微一走神之后,那些尚未发生的景象就会立刻烟消云散,她眼中又只剩下眼前的人和物了。
公羊已猜想,是不是其他天卜也是和她一样,在没有任何指导,没有任何先例可循的情况下,一步步地发掘着自己的能力。
她最先发现的是,她可以利用这份能力来投机取巧。比如说一些又长有难的算式,她实在是懒得算了,就拜托公羊未坐在那里替她算一个开头,只要公羊未下定决心要算到最后了,她也静下心来才旁边看了,就能通过天卜的能力,看到已经被公羊未算完了的算式,提前知道结果。
然后她发现,她看到的不光是一两个时辰、一两日之间的事情,还有几年后、十几年后甚至几十年后的事情,至于看到的是什么时候,也全取决于她头脑中某种微妙的感觉。有阵子她把公羊辰当成了练习的对象,怎么努力看都只看到爹爹胡子稍微长长之后的样子,坚持了几个月之后准备放弃,却在几天后无意间看到了须发皆白的公羊辰,吓得她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扔到地上。
“人算”是个脚踏实地的手艺活,得学会定础认数,得学会列式子,得学会算出正确的结果来,得学会从最后那个数字中拆分出天意,就算你把上头说的这些全部学会了,也算不到百卦百灵。而天卜,灵是灵了,却让人无从下手。
长至七八岁,公羊已渐渐明白过来,天卜的异能当中,有一大半是要她凭感觉掌控的,而另外一半,仿佛只是老天爷要借她之口传天意于人,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
比如白十二让她看到的。
她跟着父亲一起去了御花园,小孩子听不懂大人的谈话,也没有赏花的雅兴,于是她绕着那座小亭子跑来跑去,拿天卜之能去看宫女太监们的未来,一边看一边笑。当她把目光投落到白十二身上,稍微屏住呼吸要去看大梁朝这位公主的未来时,映入眼帘的先是一阵刺目的光。
公羊已那时候模模糊糊的意识到,她以前看到的那些东西似乎都是小打小闹,眼下这个才是真正的天意,她看到的景象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明了,即使她挪开了视线,努力地想让自己分心,那景象都没有飞快地散去。
而且,有一种力量正在驱使着她,让她不得不抬手指向白十二,让她不得不开口喊出她刚才所看到的景象。
如果说当她看到白十二的未来时,只是上天授意她举起了棋子,那么当她喊出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