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晁学士吹眉毛瞪眼起来,一拂大袖便要让位,不想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按住了他,“无咎勿要心恼,文叔与你打趣之言岂可作真,吾等君子之交,就莫要矫作了……”
这说话之人自然是那老者,其名吕希哲、字原明,号荥阳,六十八岁高龄,乃前朝元佑党元老吕公著后,又兼在文坛颇有影响力,已故小一辈的便多尊声荥阳先生了。
而那晁学士说来便更为人所知些,其名补之,字无咎,近五旬的年纪,乃是苏门四学士之一。元丰二年以开封府及礼部别院试第一入仕,可谓实打实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过为人清孤耿介、不事干谒,也就是比较孤傲,再难听点、那就是茅坑里的石头,软硬不吃的那种,所以也可以想象他家财有多捉襟见肘了,这次鹦鹉的事儿自然是让他好生郁闷。
船头上,三人席甲板围坐,一张方案居于中间,案上是摆着古旧的梨木棋秤以及杏糕梅饼之类的点心,案脚挨着一尊低矮的小炭炉,上面煎着上好的头骨建茶,此时晕白的茶汤蒸汽飘逸腾挪出来,随着船身轻轻摇曳捋动,棋秤上的落子声、船舷下的水花声、还有两岸传来的喧闹声,构成了这么一副岚幽雅静的景图……
“话说……今年复职召回的元佑黜臣不在少数…”吕希哲闲敲着棋子,“…虽说基本都是帘中授意,但想来也未必没有官家点头的意思,文叔觉得如何?”他一子截断了白方的大龙。
执白那老者名为李格非,字文叔,济南历下人,亦是苏轼门下,昔年以一赋《洛阳名园记》扬名文坛,但因陷党派之争罢黜,时值今年复起尚书礼部员外郎,不过为后人所知的却是因为她女儿。
李格非捋起袖摆也是紧跟上一子,“这些事儿,我觉得荥阳先生该问无咎才是。”
这战火烧到晁补之身上,不过他倒是言无所忌……“现下断言是必言早,官家即位不逾一年,又兼年轻少为,虽说前年七月帘中已公开还政,但眼下之事……怕多还是帘中毅志,去年九月陈瓘被谪扬州粮料院之事被已明白无误,官家根基不稳,必要依仗帘中威势,只怕、又是一场元佑更化……”
“若是如此,吾等黜臣倒是该弹冠相庆了哈~~”李格非发着口不对心的笑……“守的云开见i月呢~~”随手将棋子落下,而执黑的吕希哲却是捏弄着棋子想事儿,紧皱着眉头、看来也是比较苦恼的。
边上几只平船超过,耳边传来一些人群的惊呼和议论,原来是一艘两层高的大楼船杀进了汴河水道,旁边的舟舸立马成了虾米…“哇~~好大的楼船,是哪家衙内的?”
“怎么……不信?”
晁补之将手上的兔毫盏搁在了案上,“那你可以叫你那宝贝才女说说么~~那小丫头不是一直自诩当世蔡文姬么,去年一来京就和了两首组诗折了肥张,可是威风的很~~”
这肥张不是他人,正是同为苏门四学士的张耒,去年徽宗即位被复召为太常少卿,现已出知颍州,不过由于其人魁梧异常,所以时人多雅称“肥仙”,而晁补之与之私交颇厚、又不拘小节,也就肥张肥张的叫了。至于这和诗折张之事,其实也只是戏言罢了。去年李格非之女去瞻仰中兴颂碑时、发现张耒已赋诗纪念,便随在张耒之后和上《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诗两首,诗作不仅详明了安史之乱的始末,更是对其作出了时代xing的总结,算是比张耒更深入了一层,结果自然是震惊了整个汴京文坛,若是一般成名已久的文豪大家,或许没有这般效应,可如此成熟老辣的文辞却是出自一深闺女眷之手,就不得不让汴京那一群士大夫门侧目而视了。
或许是对刚才鹦鹉落水的事情耿耿于怀,晁补之这时便拿这由头去打趣船后,仰起脖子冲后边喊,“李家那小娃娃!别放风筝了,过来过来~~与我们分说一下这新政之事……”
李格非和吕希哲互望了眼后摇头苦笑,这老友栽在少女手上多次,倒是每回都想着找回场子,实在是有趣。而这时,船尾传来一丫鬟的回应…
“晁学士!小娘子说了,让您小声点,别惊跑了鱼~~”
“啊?”晁补之一脸错愕,什么鱼不鱼的,“你家小娘子在做的什么?”
“嘘~~”那边又传来回应,“小娘子在钓鱼呢~~”
“……”
不只是晁大学士脑袋上冒省略号,就连一边的李格非和吕希哲也是诧异了,钓鱼?在船上放风筝就已经是奇事了,现在在这正在行进中的乌篷船上钓鱼?钓的是什么鱼啊?
“你这小丫头,问问你家小娘子、钓的是哪门子怪鱼,可是会追着鱼饵跑哈?”
这晁补之也确实是有趣之人,明明就隔着一个乌篷舱,船头喊话船尾哪会听不到,可偏偏还要让这小丫鬟传话,可见这完全是要揶揄她了,就连他自己说完都是哈哈大笑起来,觉得应该算是找回场子了,不过很快对面就回了过来…
“小娘子说了,愿者上钩~~”
“哈哈哈~~”
这却是边上的李格非和吕希哲笑的前仰后翻了,“好一个愿者上钩!好一个愿者上钩哈!”,“你这姜太公可是把晁大学士这条大鱼钓到了~~”吕希哲也是难得的调侃起晁补之来。
晁学士老脸又下不来了,脸红脖子粗的朝船尾喊,“你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赶紧把本学士的黄金鹦鹉拿回来!”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