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1)
一曲菩萨蛮,反复弹反复唱,碎玉般的声音如吹起青萍之末的细细微风,吹得她的思绪飘飘荡荡地回到那些氤氲在淡淡水雾中的江南时光。
那是多么干净简单的时光呵,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他总是白衣翩翩,带着淡淡的木青香,握着自己的手,走过石板桥,走过烟水路,走过或朦胧或明朗的四季。
这首词,便是在离开江南北上前的那晚,自己与谢子绍坐在花园中就着如霜月光,听着院内潺潺流水声填的,他甚少写如此炽烈的文字,那晚却不知怎的,一挥而就,又亲自弹唱给自己听。那般滚烫的情爱,带着海枯石烂的决绝,自己当年不过是个小女孩,只听一次,便羞得不让他再唱了,心内却是反复回味着,只觉得犹如被架在烈火上,周身血液都被烤得滚烫滚烫的。
再后来便到了长京,匆匆忙忙的,又入了宫。
此后种种,亦是有甜蜜有苦涩,只是不间断的勾心斗角,力争上游,自是不会有太多的闲情逸致。这首词也只听谢子绍唱了一次,不想竟是再听不到了,更未料到酒醉时,自己还会唱出来。
依旧是忘不掉他么?哪怕呼弥乾真的笑容是破开阴霾的阳光,哪怕这些日子他是唯一能让自己真心笑出来的人……
陆重夕唱着唱着,停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谢子绍的种种,努力感觉在想到这个人时会是什么感受。
依然会心痛,却是隐隐的,钝钝的,不再痛彻肺腑,不再锥心刺骨,想得久了,呼弥乾真的笑容还会露出来,令人心神豁然大开。
陆重夕对自己有些失望,她想笑,唇角却只抿出了一个苦涩的弧度。
好像真的是很久没去想谢子绍了,原来那么真挚的感情,竟真的会慢慢淡去么?那自己为何,还会突然唱起这首词?
她打量着房内描金绘彩的装饰,随意放着的珍奇玩物,丝幔在微风中轻拂,芬芳在空气中浪漾,自己的寝殿与整个极乐宫一样,无处不洋溢着这里特有的奢靡享乐的气息。母妃用这种气息迷得父皇神魂颠倒,可她自己本人却清醒而警惕,永远不会被感情蒙住双眼。
在销魂处保持警醒,在山盟海誓后冰冷微笑。
要休且待青山烂……北斗回南面……且待三更见日头……
她突然便明白过来,自己应是有些失落了。海枯石烂,山无棱天地合的炽烈感情,在这个地方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公主,莲叶羹好了。”紅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身后的几名小宫女捧着莲叶羹与一些小菜,过来精精致致地摆了一小桌,“公主快趁热吃吧,方才遇到贵妃,道是让公主一会儿去寿康宫说说话。”
重夕点头:“知道了。”
素婉今日感觉好了不少,用过午膳后还起身去怡和居外转了转,倒是环翠担心她身子弱怕中暑气,好说歹说让她重新回屋了。
才方坐定喝了杯茶,便闻得外面有人笑道:“素姐姐今日精神好啊。”
“是全昭仪来了。”环翠往窗外一看,笑道。
主仆二人忙又出门迎接。
谢舒颜送谢淇薇出宫后便回迎仙宫换了身衣服,穿得清清素素地过来。
自怡和居坐下,见素婉的案几上放着卷词谱,随手翻了翻,尽是些江南小调。
“皇上确实喜欢这些。我虽也会,却是不大爱唱。”谢舒颜对素婉笑道,“难怪皇上到了迎仙宫,总来爱你这坐坐。”
素婉低头莞尔一笑,真是如水一般的温柔:“我自小在北地长大,唱这些也不大习惯。只是贵妃告诉我皇上喜欢这些,若要得宠,就得做皇上喜欢的事。”
谢舒颜淡淡地笑了笑:“你是皇贵妃的妹妹,皇贵妃可从来不像你这样想。”
“那是皇贵妃有家世,我什么也没有,自然要想着法子邀宠。”素婉叹口气,道。
谢舒颜的手是玉一样洁白无瑕的,伸出来的姿势像神明在恩赐,轻轻搭在素婉的手上,像是要赐予她某种能量一般:“家世,素姐姐很快也要有了。不喜欢做的事,以后都可以不去做了。”
素婉面上浮了层红晕,像抹了片胭脂一般娇妍:“不怕昭仪笑话,这么多年,真是不敢想象还有这样一日。自小日盼夜盼的,这颗心都盼扭曲了,以小人之心度了皇贵妃的君子之腹,想来真是惭愧,好在醒悟得早,尚能弥补一些。”
“弥补?”谢舒颜有些不明白。
素婉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谢家出了这么多事,我是肯定有责任的。这不今天一大早便起来写了这个,只是尚未润色过,怕里头语句不通叫人笑话,昭仪既来了,且帮我看看吧。”
边说边取出封信来递给谢舒颜:“我能为皇贵妃和谢家做的,也就这么些了。只是也不清楚妥不妥当。”
谢舒颜展开信一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素婉在里头清清楚楚地写了极乐宫为陷害迎仙宫做的各种事情,只消她自己参与进来的,都一一写明了。
“这是做什么?”她大骇,一双美目紧紧盯住素婉娇怯怯的脸,像是要将她穿透一般,“这里头的事情若为真,那贵妃难逃一死,而帮着她做了这么多时的你,虽有举报之功,就不怕皇上太后也迁怒于你吗?”
“不怕。”素婉笑道,还是